秦府祠堂之内，空气凝重如铁。
烛火被无形的力场压迫得几乎要熄灭，只在灯芯顶端顽固地亮着豆大的光。
地面与梁柱上，无数朱砂绘制的符文正以一种缓慢而威严的节奏明灭，每一次闪烁，都让祠堂中央那尊人形石碑上的裂纹加深一分。
秦九章立于碑前，神情肃穆得如同山岳。
他手中那柄传自祖师的青铜戒尺上，古老的篆文正散发着冰冷的青光，将他的脸映照得毫无血色。
他不是在执行家法，而是在延续一种传承，一种以血脉为代价，维系律法千年不坠的残酷传承。
“时辰到。”他声音低沉，每一个字都像是从齿缝中挤出，带着金石之音。
跪在他身侧的讼婆那张满是褶皱的脸猛地抬起，浑浊的双眼中迸发出非人的精光。
她干瘪的嘴唇开始翕动，吟诵出一段晦涩古老的咒文。
那声音不似人声，更像是无数冤魂在低语，又像是法典翻页时的沙沙声，直接作用于人的神魂。
随着咒文的吟诵，祠堂内的符文光芒大盛，一道道肉眼可见的法理丝线从四面八方汇聚而来，在半空中交织、压缩，最终凝聚成一个结构繁复、笔画峥嵘的古篆——“律”！
那“律”字一出，整座祠堂仿佛都被抽干了生气，一种绝对的、不容置喙的秩序威压降临，连光线和尘埃的轨迹都被强行规整。
“以秦昭阳为碑，镇压祖师残魂，维我律法千年正统！”秦九章声如洪钟，高举的青铜戒尺猛然下挥，直指那悬于空中的“律”字。
“律”字受到牵引，发出沉闷的嗡鸣，缓缓下沉，目标正是那尊人形石碑的额头。
一旦烙印成功，秦昭阳的意识将彻底被法理覆盖，成为镇压残魂的活祭品，永世不得超生。
就在这千钧一发之际——
“嘀——！”
一声极其尖锐、与此地庄严肃穆气氛格格不入的鸣笛声，毫无征兆地从祠堂侧面响起，刺破了凝固的空气。
轰隆！
本就陈旧的侧门被人以一种野蛮的方式直接撞碎，木屑纷飞中，一道矫健的身影连人带车冲了进来。
那是一辆经过魔改的电驴，车身线条充满了暴力的美感，而车头挂着的那串锈迹斑斑的铃铛，在颠簸中发出一连串清脆又诡异的响声。
来人是个女人，一身利落的黑色皮衣，长发束成高马尾，正是冷月心。
她脸上戴着防风镜，嘴角却噙着一抹冰冷的笑意。
电驴一个漂亮的甩尾急停，车轮在青石板上摩擦出刺耳的声响。
“大胆外人！竟敢擅闯秦府禁地！”秦九章勃然大怒，维持法阵的双手都出现了瞬间的颤抖。
冷月心根本不理会他的怒喝，左手猛地一扬，三道银光成品字形射出，快如闪电。
那不是普通的暗器，而是三枚浸泡过特殊药剂的飞针。
噗！噗！噗！
三声轻响，飞针精准无误地刺入了祠堂东南、西北、正北三个角落的符纸核心。
那三张符纸是整个镇碑大阵最关键的阵眼，飞针刺入的瞬间，其上流转的朱砂光芒猛地一滞，仿佛被注入了某种剧毒，迅速黯淡下去。
空中那即将烙下的“律”字猛地一晃，下降的势头戛然而生。
“你找死！”秦九章双目赤红，杀机毕露。
冷月心摘下防风镜，露出一双清亮而锐利的眸子，她轻蔑地扫了秦九章一眼，声音清脆而冷冽：“别急着发火，秦当家。这单，是萧然预约的——‘加急破法’。”
话音刚落，祠堂正上方的屋顶瓦片无声滑落，一道身影如夜枭般悄然跃下，宽大的披风在空中猎猎作响，稳稳地落在了冷月心的身旁。
来人正是萧然。
他无视了秦九章那几乎要吃人的目光，手中捏着一张皱巴巴的发票，仿佛那才是世间最重要的凭证。
发票上，用最普通的黑色水笔写着一行字：武者亦凡人。
“萧然！”秦九章咬牙切齿地念出这个名字，手中的青铜戒尺因愤怒而嗡嗡作响，“我秦家的事，什么时候轮到你们这些送外卖的来插手！”
“你弟弟快‘凉’了，我们当然要送。”萧然的语气平淡得像是在确认一份订单。
他迈开脚步，径直走向那尊石碑。
“律锁阵，起！”秦九章怒吼一声，将戒尺重重拍在地面。
霎时间，地面上所有符文尽数亮起，一道道铁黑色的锁链从地底钻出，如同活过来的毒蛇，带着禁锢一切法理的气息，从四面八方缠向萧然，封死了他所有的去路。
萧然却视若无睹。
他走到石碑前，在那张因为痛苦而扭曲的石化面孔前站定，然后做出了一个让所有人都意想不到的动作。
他抬起手，撕下了自己身上那件“破烂披风·群星版”的一角。
那块布料看起来平平无奇，甚至有些肮脏，但在他指尖却仿佛有微弱的星光在闪烁。
他将这块布片，轻轻地贴在了石碑的胸口位置。
“你们用血脉锁人，我用三万骑手的命，给你们开个口子！”
萧然的声音不大，却清晰地传遍了整个祠堂。
就在他话音落下的那一刹那，渝州城内，三万名正在大街小巷穿梭的骑手，他们的手机App界面，无论正在进行什么操作，都同时被一个强制弹窗覆盖。
弹窗内容异常简洁：“您有新的订单：同意《用户协议》。奖励：未知。”
下方只有一个按钮：“确认”。
街头巷尾，无数个疑惑、犹豫、或者干脆是习惯性的动作在同一秒发生。
三万只手，或粗糙，或年轻，或疲惫，几乎在同一时间，点下了那个“确认”键。
祠堂之内，萧然贴在石碑上的那块披风碎片，瞬间爆发出璀璨至极的光芒！
海量、磅礴、源自于凡人最基础“契约”的力量，跨越了物理的距离，顺着某种玄妙的链接，疯狂涌入这间小小的祠堂。
它们与那块披风碎片产生了剧烈的共鸣，化作一道肉眼可见的、由无数光点组成的星河，悍然冲向那尊石碑！
萧然的脑海中，小绿的电子提示音冰冷而精准地响起：“检测到‘民间共识’契约之力达标，激活特殊属性‘群星共鸣’！”
星河倒灌，直接无视了“律”字的威压，也无视了那些缠绕而来的律法锁链，尽数灌入了秦昭阳的石化之躯。
咔嚓……咔嚓咔嚓！
龟裂声如同炒豆般密集响起。
秦昭阳全身的石壳，在那股来自三万凡人契约之力的冲刷下，轰然炸裂！
石屑纷飞中，一道压抑了不知多久的、充满了不甘与怨毒的残魂虚影从他体内咆哮着冲出，但它还没来得及肆虐，就被那片温柔而浩瀚的星河包裹。
契约之力并非单纯的暴力，它带着人间的烟火气，带着无数份“承诺”与“认同”，以一种润物细无声的方式，将残魂中的戾气迅速净化。
残魂的咆哮声渐渐微弱，最终化作一声悠长的叹息，消散于无形。
全场死寂。
烟尘与星光之中，那个脱离了石化状态的年轻人缓缓睁开了眼睛，眼神还有些迷茫。
他看着眼前熟悉又陌生的兄长，感受着身体久违的知觉，舔了舔干裂的嘴唇，用沙哑的声音问出了第一句话：
“哥……外卖到了吗？”
“……”
死一样的寂静被这句没头没脑的话彻底引爆。
秦九章脸上的愤怒、威严、决绝，瞬间凝固，然后寸寸碎裂。
他踉跄着向后退了两步，手中的青铜戒尺“当啷”一声掉落在地，发出的清脆声响，像是敲碎了他毕生的信念。
“不可能……不可能……祖师之规，传承千年的律法之锁，怎么……怎么会被区区凡人的契约……破了？”他失魂落魄地喃喃自语。
萧然的系统界面，一道金色的成就提示框猛然弹出：“【打破千年沉默】已达成。”
紧接着，小绿的声音再次响起：“宿主达成隐藏条件，解锁新技能——【律外之理】：可在三秒内，于指定规则体系中，制造一个临时的‘合法漏洞’。效果持续至下次规则重置。”
萧然没有理会系统的提示，他走上前，扶起身体还极度虚弱的秦昭阳，然后望向彻底崩溃的秦九章，平静地说道：“你们守的是规矩，我们送的是人情。这世道，不该只有冰冷的律法，还得有那一声‘到了’的提示音。”
祠堂之外，压抑了一夜的黑暗正在退去，第一缕晨光穿透云层，斜斜地洒了进来，照亮了祠堂内弥漫的尘埃。
而就在这时，只有萧然能看到的小绿系统界面上，一条全新的任务悄无声息地弹出，带着一丝不祥的猩红色泽。
“神级订单：渝州差评，会流血。”
“备注：那里的用户，死前才给好评。”
祠堂内烟尘未散，星河的余光还在雕梁画栋之间缓缓流转，如同梦境的残片。
秦昭阳在萧然的搀扶下，勉强站稳后又无力地跌坐在地，眼神茫然地打量着这个既熟悉又陌生的地方，似乎还未从长久的禁锢中完全清醒过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