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七十章 暗流初现
秦墨到任江州后的第一把火，没有烧向常规的“人事”或“规划”，而是直指最棘手、最敏感的“问题核心”——他选择全市财政收入最低、信访矛盾最突出的云山县，作为自己深入调研的第一站。这个选择，出乎许多人的意料，也让市委大院内的某些人暗自心惊。
消息传出，云山县委县政府顿时紧张起来。县委书记刘明、县长赵东来连夜召开紧急会议，部署接待和汇报工作。指示层层下达：汇报材料要“精炼”，突出成绩，问题要“有选择性地汇报”；沿途考察点要提前“布置”，展现最好的一面；信访重点人员要“盯紧”，确保调研期间“不出乱子”。整个云山县如临大敌。
调研当天，秦墨轻车简从，只带了市委秘书长、政研室主任和一名记者，乘坐一辆中巴车直奔云山。市长周国平以“市政府有重要会议”为由未陪同，但派了分管农业的副市长随行。这一细节，耐人寻味。
车队抵达云山县城，迎接仪式简单而不失热情。县委书记刘明五十岁上下，面色黝黑，看起来像个朴实的基层干部，但眼神透着精明。县长赵东来年轻几岁，显得更拘谨一些。寒暄过后，按惯例先到县委会议室听取汇报。
刘明拿着精心准备的稿子，开始汇报。他滔滔不绝地讲着云山县近年来在基础设施建设、农业产业化、脱贫攻坚等方面取得的“显着成绩”，数字报得天花乱坠，困难则轻描淡写，用“发展中的问题”一笔带过。
秦墨听着，眉头微蹙，但没有打断。直到刘明汇报完毕，他才放下笔，平静地问：“刘书记，你汇报里说，去年全县财政收入增长8%，这个增速在全市排位如何？财政自给率现在是多少？保工资、保运转、保基本民生后，还有多少余力搞建设？”
刘明没料到新书记第一个问题就这么尖锐，愣了一下，赶紧翻看材料：“这个…增速在全市算是中游水平…自给率大概在百分之三十左右…建设资金，主要靠上级转移支付和融资…”
“百分之三十的自给率，意味着百分之七十的支出要靠上面拨款和借钱。”秦墨语气依旧平稳，但目光锐利，“汇报里提到落地了三个亿元以上的产业项目，我想了解一下，这些项目今年的实际投资完成额是多少？解决了多少本地就业？对财政的贡献度目前有多大？”
刘明额头开始冒汗，眼神示意赵东来补充。赵东来接过话头，回答得也比较含糊，只说项目在稳步推进，效益会逐步显现。
秦墨不再追问数据，转而说：“汇报材料我看过了。现在，我们换个地方，不听汇报了，直接下去看看。刘书记，你带路，我们去你们县里信访量最大的那个乡镇，再去看看刚才汇报里提到的那个‘带动作用显着’的农业合作社。”
刘明和赵东来脸色微变。去信访重点乡镇？看合作社？这完全打乱了他们的预案！但秦墨态度坚决，他们只能硬着头皮带路。
车队没有去事先安排好的“样板”村，而是径直开往了全县信访“重灾区”——柳林镇。镇党委书记显然没接到通知，慌慌张张地在镇政府门口迎接。秦墨没进会议室，直接说：“去便民服务大厅和信访接待室看看。”
在信访接待室，秦墨翻看来访登记簿，发现反映的问题主要集中在征地补偿、村务不公开、扶贫资金使用不透明等方面。他随机询问了几个正在办事的群众，群众开始有些顾虑，见书记态度随和，才大着胆子反映了一些实际问题，如某个项目征地补偿标准低、发放不及时，某个村低保评定有猫腻等。镇干部在一旁解释，但显得有些苍白。
秦墨脸色凝重，对随行的刘明、赵东来说：“群众反映的问题很具体，听起来也不是一天两天了。我们的基层治理、我们的政策落实，到底有没有直达群众？有没有打折扣？”
离开柳林镇，又随机去了一家号称是“龙头企业+合作社+农户”模式的果蔬合作社。现场看，大棚建得不错，但深入了解，发现合作社与农户的利益联结并不紧密，合作社负责人抱怨贷款难、销售渠道窄，农户则担心技术跟不上、市场价格波动大。所谓的“显着带动作用”，大打折扣。
一天的调研结束，返回县委会议室进行小结时，已是傍晚。秦墨没有大发雷霆，但语气严肃：“今天的调研，看到了成绩，但更多的是看到了问题。云山县的家底，比汇报材料上写的要薄；群众的生活，比想象中要难；一些所谓的‘亮点’，水分也不少。”
他顿了顿，目光扫过在场的县领导班子成员：“我不想听你们表决心，也不想追究过去的责任。我只问三个问题，请你们思考，也请市委政研室的同志记录在案：第一，云山县真正的比较优势是什么？发展的突破口到底在哪里？第二，面对沉重的财政压力和突出的民生欠账，短期内如何‘保基本’、‘兜底线’，中长期如何培育财源、增强造血功能？第三，基层组织和干部队伍的精神状态、能力素质，如何适应新阶段发展的要求？”
这三个问题，直指要害，让云山县的干部们面面相觑，压力巨大。
“给你们一周时间。”秦墨最后说，“不要搞材料文章，要沉下去，到村里去，到群众中去，把真实情况摸清楚，带着问题、带着思考、带着建议，到市委来作专题汇报。我要听的是实话、实情、实招。”
返程的路上，车内气氛沉闷。秦墨闭目养神，心中却波澜起伏。云山县的情况，是江州的一个缩影，甚至可能是最典型的样本。问题远比纸上看到的严重，基层的虚报浮夸、作风不实问题也初步显现。而县长赵东来在回答问题时，几次看向县委书记刘明的眼神，以及刘明对一些关键问题的闪烁其词，都让秦墨感觉到，这个班子内部，可能也并不简单。
当晚，秦墨在宿舍整理调研笔记，接到市长周国平打来的电话。
“秦书记，调研辛苦了！云山那边情况比较复杂，老刘他们也不容易，您多指导。”周国平语气热情。
“国平市长客气了。情况是有些复杂，正好暴露问题，解决问题嘛。”秦墨回应得体。
“是啊是啊，不过，有些历史遗留问题，牵扯面广，处理起来要讲究方式方法，急不得。毕竟，稳定是第一位的。”周国平的话，听起来是提醒，却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敲打”。
“谢谢国平市长提醒，我有数。改革和发展，离不开稳定这个前提，但也不能因为怕触及矛盾就停滞不前。该面对的，总要面对。”秦墨不卑不亢。
挂了电话，秦墨眼神微冷。周国平的这个电话，看似关心，实则是在划界限、打招呼，暗示他不要动作太大，触动某些利益。这更坚定了秦墨的决心：江州这潭水，必须搅动起来！否则，永无出路。
初到江州，暗流已然涌动。秦墨的第一脚，看似踢在了云山县这个“软柿子”上，实则敲山震虎，触及了盘根错节的地方利益和潜在的官场生态。他与市长周国平之间那看似客气实则微妙的关系，以及基层暴露出的种种问题，都预示着，这场主政江州的战役，从一开始就充满了挑战和博弈。他必须更加谨慎，更加果决，在错综复杂的局面中，杀出一条路来。真正的较量，才刚刚拉开序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