冰晶城的“黎明”来得悄无声息。
没有日出，没有晨光，只有穹顶晶簇的脉冲周期进入了一个相对明亮的阶段。青白色的光芒比之前增强了三成，照亮了街道上连夜修复的痕迹：工匠们在破损的城墙上焊接新的冰晶板，能量技师在检查凡光盾的充能回路，医疗队在废墟中搜寻可能幸存的人。
中央金字塔的战术室里，通宵未眠的指挥团队正进行最后的战略评估。全息地图上，冰原星的北极区域已被深紫色的“极夜暗影”完全覆盖，那片黑暗正以每小时五公里的速度向赤道推进。根据计算，最多四十八小时后，黑暗将抵达冰晶城上空。
但城市暂时安全了——至少相对安全。击退第一波攻击、揭露暗蚀族挑拨、重获冰原族信任，这三件事让冰晶城的防御从内到外稳固了许多。凡光盾网络在星核能源的远程补给下重新充能，转换矩阵运转平稳，城墙修复进度超过预期。
然而，所有人都知道，这安全是脆弱的，是用时间换来的。
“核心能量稳定在33%。”托尔汇报着最新数据，“星核通道输送效率维持在72%，但星澈警告说，星核星系那边也监测到了异常的暗蚀能量活动。他们可能面临压力，无法保证长期维持高功率输出。”
“能维持多久？”冰穹长老问。他坐在主位，看起来比昨天苍老了许多，脸上的晶体纹路有些失去了光泽——那是过度使用凡光能量指挥修复工作的后遗症。
“最多七十二小时。”托尔调出预测模型，“之后输送功率必须下降至少40%，否则会危及星核星系自身的凡光网络稳定。而如果我们失去星核能源支持，冰晶城的防御系统将在十二小时内崩溃。”
七十二小时。三天。
亚欧站在战术桌前，目光在地图上的两个点之间移动：冰晶城，以及远在二十七光年外的沙漠星系。根据艾拉的导航计算，即使使用凡光星际号的最快跃迁模式，往返也需要至少四十小时。这还不算在沙漠星系寻找凡光永续技术、与沙灵族交涉、可能发生的战斗……
时间不够。
“我们必须分兵。”亚欧终于说出这个思考了一夜的决定，“一部分人留守冰晶城，维持防御，争取时间。另一部分人前往沙漠星系，寻找金色凡光和技术。”
战术室里一片寂静。所有人都在消化这个决定背后的重量。
“谁去，谁留？”冰棱第一个问。他已经换上了轻便的战斗服，显然做好了出发的准备。
亚欧环视房间：托尔、艾拉、星芽、冰棱、冰穹长老、冰冠长老，还有几位高级军官和工程师。每个人的脸上都写着疲惫，但眼睛里有同样的决心。
“艾拉必须去。”亚欧开始分析，“她是导航和通信专家，只有她能确保飞船在暗蚀族可能干扰的情况下准确定位沙漠星系。而且她的空间凡光能力在获取技术资料时可能至关重要。”
艾拉点头，没有异议。
“托尔也必须去。”亚欧继续说，“凡光永续技术是高度专业化的领域，需要顶尖的技术专家解读和操作。而且宇宙凡光石需要他维护。”
托尔推了推眼镜：“我准备好了。”
“星芽……”亚欧看向她。星芽坐在椅子上，脸色依然苍白，但眼神清澈。经过一夜的休息和冰原族医师的精心治疗，她的神经损伤已经稳定下来，但医生警告至少一周内不能再使用宇宙凡光感知。
“我需要去。”星芽轻声但坚定地说，“沙灵族可能也面临着信任危机——暗蚀族不会只在一个地方挑拨离间。我的感知能力能帮助识别伪装，建立信任。而且……我能感觉到，沙漠星系的金色凡光正在呼唤四色汇聚。这是一种直觉，但我的直觉很少错。”
亚欧看着她，看到她眼中的决绝，最终点了点头。
“那我呢？”冰棱向前一步，“我对星际作战不熟悉，但我的战斗经验可以保护团队。而且冰原族需要有人在那边代表我们的文明。”
“你留下。”亚欧说出的决定让冰棱一愣，“冰晶城需要你，冰棱。你是最了解这座城市防御体系的人之一，是士兵们信任的指挥官。如果你走了，城防部队的士气会受影响。”
冰棱想反驳，但冰穹长老开口了：“亚欧队长说得对。你需要留下，和冰冠一起协助我指挥城防。而且……”他停顿了一下，语气深沉，“如果沙漠星系之行失败，如果救援队无法带回金色凡光，那么留守的人，必须做好在黑暗中战斗到最后一个人的准备。这个责任，需要最坚强的人承担。”
这话让所有人都沉默了。那是他们都不愿面对的可能性，但必须考虑。
“那么，谁带队去沙漠星系？”冰冠问。
所有人的目光集中在亚欧身上。
“我去。”亚欧没有犹豫，“作为救援队领队，我需要对整个任务负责。而且与陌生文明交涉需要谈判技巧和快速决策能力，这是我的职责。”
“我同意。”星澈的影像突然在全息投影中浮现。这位星核族科学家即使在远程会议上也保持着严谨的姿态，“但亚欧队长，你需要更多的支援。我请求加入沙漠星系任务。”
这个请求让所有人都感到意外。
“星澈，你的研究——”托尔开口。
“可以在飞船上继续。”星澈打断他，“更重要的是，我在星核星系的研究中接触过大量关于沙漠星系的历史资料。沙灵族的凡光技术体系与星核族有古老的渊源——我们的祖先曾有过技术交流。我的知识可能在解读永续技术时起到关键作用。”
他调出一份数据档案：“而且，我可以远程连接星核星系的超级计算核心，为你们提供实时的技术分析和危机应对方案。这在陌生环境中可能救你们的命。”
亚欧与冰穹交换了一个眼神。冰穹缓缓点头：“星核族的支援对我们至关重要。如果星澈愿意冒险前往，我没有理由反对。”
“那就这么定了。”亚欧总结，“前往沙漠星系的团队：我、艾拉、托尔、星芽、星澈。留守冰晶城的团队：冰穹长老、冰冠长老、冰棱指挥官，以及所有冰原族战士和工匠。”
分工明确，但还有一个关键问题。
“我们如何获得沙灵族的信任？”艾拉提出，“冰原族有七十年前的创伤，沙漠星系可能也有类似的历史。他们凭什么相信一群突然出现的外来者？”
冰穹长老站起身，走向战术室角落的一个冰晶保险柜。他输入复杂的晶体纹路密码，柜门缓缓打开。里面不是文件或武器，而是一个悬浮在能量场中的物体。
那是一块冰晶凡光晶簇的碎片——但不是普通的碎片。它大约有手掌大小，形状不规则，但表面刻满了古老的冰原族文字。碎片内部，青白色的凡光以一种独特的螺旋模式流动，那是冰原凡光最纯净、最核心的频率特征。
“冰原凡光信物。”冰穹小心翼翼地取出碎片，它的光芒立刻充满整个房间，“这不是武器，不是工具，而是……我们文明的‘心跳’。每一代长老会议的核心成员，都会将自己的一部分凡光印记注入这样的信物中。它代表着冰原族的意志、历史和承诺。”
他将信物递给亚欧。碎片触手冰凉，但内部的光芒温暖而有力。
“当你们见到沙灵族时，展示这个信物。”冰穹郑重地说，“它会自动与对方的凡光共鸣，传递我们的真实意图——不是索取，不是征服，而是求救和合作。沙灵族与冰原族在远古时代有过接触，他们的古老文献中应该记载着这种信物的意义。”
亚欧小心地接过信物，感受到其中蕴含的不仅仅是一团能量，而是一个文明的全部重量。
“我们不会辜负这份信任。”他承诺。
“我知道。”冰穹微笑，那笑容里有疲惫，也有希望，“但还有一件事。你们需要知道沙漠星系现在的状况。”
他示意冰冠调出另一组数据。这是冰晶城的天文观测站刚刚收到的、来自星核星系转发的紧急通讯。信号很微弱，充满了干扰，但经过解码后，一段破碎的信息呈现在屏幕上：
“……沙……沙漠星系凡光信号……衰减……90%……重复，衰减90%……凡光泉能量读数……危急……暗蚀能量活动……确认……请求……任何收到此信号的文明……援助……坐标……”
信息在这里中断。
战术室里再次陷入沉重的沉默。
“信号来自哪里？”托尔问。
“来源模糊，但能量特征匹配沙灵族的凡光频率。”冰冠回答，“发送时间大约是四十标准时前。考虑到星际传输延迟，这意味着当我们收到信号时，沙漠星系的状况可能已经更糟了。”
“衰减90%……”艾拉喃喃道，“如果凡光泉真的衰竭到那种程度，沙灵族的整个文明可能已经处于崩溃边缘。”
“而暗蚀族已经在那里了。”星芽闭上眼睛，仿佛在感知什么，“我能感觉到……那片星域充满了深紫色的‘饥饿’。它们在吞噬金色凡光，就像在冰原星冻结我们的光一样。只是方式不同——不是冻结，是……抽干。”
“那我们更要快。”亚欧将信物小心收进特制的能量容器，“每拖延一分钟，沙灵族存活的机会就少一分，我们获得永续技术的希望就小一分。”
“飞船状态？”他问托尔。
“凡光星际号修复完成度88%，主要系统全部在线。”托尔调出工程报告，“跃迁引擎经过校准，可以执行连续三次中程跃迁，将二十七光年的旅程缩短到三十八小时。但连续跃迁对船体压力很大，返回时可能需要大修。”
“返程时的事，返程时再考虑。”亚欧说，“现在，准备出发。一小时后，我们在降落场集合。”
命令下达。房间里的每个人开始行动，像精密机器的零件各司其职。
冰冠长老去准备补给物资——虽然飞船上有循环系统，但冰原族还是坚持要提供一些特殊的应急物品：能在极端低温下保持功能的医疗包，记录着冰原族全部技术资料的记忆晶簇，以及一小盒“冰晶种子”——那是在最坏情况下，用于在异星重建冰原生态的基础样本。
冰棱则去挑选护卫队。虽然飞船降落场在城内，相对安全，但暗蚀族已经展示过它们潜入的能力。十二名最精锐的战士被选中，他们将护送团队到飞船旁，并在起飞时提供警戒。
托尔和艾拉前往飞船做最后检查。星澈的远程连接已经建立，他的意识将通过量子纠缠装置“投影”到飞船上——虽然不是物理存在，但能实时参与决策和技术操作。
星芽留在了战术室。冰穹长老走到她面前，欲言又止。
“长老？”星芽轻声问。
“孩子，你的身体……”冰穹终于说，“医生告诉我，你的神经系统损伤至少需要一周静养。而宇宙凡光感知过度使用可能导致永久性后遗症——你会逐渐失去区分现实和凡光网络的能力，最终可能永远被困在光与影的夹缝中。”
星芽平静地点头：“我知道。”
“那你还坚持要去？”
“正因为我知道，我才必须去。”星芽看着冰穹，那双映着星光的眼睛里有超越年龄的成熟，“长老，您知道宇宙凡光感知的本质是什么吗？”
冰穹摇头。
“是‘连接’。”星芽说，“不是索取，不是控制，而是与万物之光建立平等的对话。当我感知冰原星的凡光时，我在倾听冰川的心跳；当我感知暗蚀族的黑暗时，我在理解它们的‘饥饿’；而当我感知到沙漠星系的金色凡光时……我听到了一种‘呼唤’。”
她站起身，走到观测窗前，望着外面忙碌的城市。
“那不是求救的呼唤，不是绝望的呼唤。那是……一种邀请。像是古老的朋友在说：‘我还在坚持，但我需要帮助。如果你能听见，请来找我。’”她转身，眼中泛起泪光，“我无法对这种呼唤置之不理。就像您无法对冰原族的孩子们置之不理一样。”
冰穹长老沉默良久，然后深深鞠躬——这是冰原族长老对同等地位者的礼节。
“请原谅我的短视。”他说，“我担心的是一个人的生命，你关心的是所有生命的连接。你比我更懂得什么是‘长老’的责任。”
“不。”星芽摇头，扶起他，“您守护一座城，我寻找一种希望。我们都是做自己必须做的事。没有谁比谁更高贵。”
远处传来飞船引擎启动的低鸣。那是凡光星际号在进行起飞前预热。
“该走了。”亚欧出现在门口，“冰棱的护卫队已经在外面等候。”
冰穹长老从怀中取出最后一样东西：一个小巧的冰晶吊坠，里面封存着一缕青白色的光。
“这是个人信物。”他将吊坠戴在星芽脖子上，“如果……如果你们在沙漠星系遇到无法克服的危机，如果一切希望都破灭了，就打破这个吊坠。里面封存的不仅是我的一部分凡光，还有一个坐标——那是冰原族在远古时代设立的秘密避难所的位置，位于一个中立星系。至少……你们能活下来。”
星芽抚摸着吊坠，感受着其中温暖的脉冲。
“我们会回来的。”她承诺，“带着金色凡光，带着永续技术，带着四色汇聚的希望。”
“我相信。”冰穹微笑，“因为预言上说，当四色凡光汇聚冰原，冻结的光将重获流动。而预言……从不出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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飞船降落场位于冰晶城南部，是一个直径五百米的圆形平台。平台表面蚀刻着复杂的能量引导纹路，边缘立着十二根冰晶能量塔，在飞船起降时提供辅助稳定场。
当亚欧带领团队抵达时，凡光星际号已经就位。修复后的船身反射着穹顶晶簇的青白色光芒，原本破损的部位被冰原族的工匠用特制冰晶合金修补，反而让飞船多了一种奇异的、与这座冰晶城融为一体的美感。
冰棱的护卫队分成两列，从降落场入口一直延伸到飞船舷梯。士兵们持矛肃立，冰晶战甲在微光中闪烁。当救援队走过时，每个士兵都举起长矛，矛尖相碰，发出清脆的冰晶撞击声——这是冰原族战士对勇士的最高敬意。
在舷梯前，冰穹长老、冰冠长老和冰棱等待着最后的告别。
没有长篇大论的演讲，没有煽情的泪水。冰原族不擅长那样表达情感。
冰穹只是再次与亚欧握手，力道很重：“活着回来。”
冰冠拥抱了星芽——这个举动让周围的冰原族都有些惊讶，因为在他们的文化中，肢体接触是极其亲密的行为：“保重你的眼睛，孩子。我们需要它们看到未来。”
冰棱则与托尔和艾拉分别击掌——那是他从救援队那里学来的地球礼节：“飞船交给你们了。带他们去，再带他们回来。”
然后，团队登上舷梯。
舷梯收回，舱门关闭。透过舷窗，亚欧能看到降落场上，冰原族的人们仰头望着飞船。不只是士兵和长老，还有许多平民也从地下保温室出来，聚集在降落场边缘。他们沉默地站着，青白色的眼睛在昏暗的光线中像星星一样闪烁。
那是信任的目光，是希望的目光，也是一个文明最后的赌注。
“所有系统检查完毕。”艾拉在驾驶座上汇报，“跃迁坐标设定：沙漠星系，第三行星轨道。预计航行时间三十八小时。暗蚀能量干扰概率67%，已准备应对方案。”
“星澈，你那边？”托尔问。
全息投影中，星澈的影像稳定显现：“星核星系连接正常。超级计算核心已分配15%资源专门支持本次任务。我会全程监控飞船状态和航线安全。”
“星芽？”亚欧看向副驾驶座上的她。
星芽系好安全带，双手放在膝盖上，深呼吸：“我准备好了。”
“那么……”亚欧在舰长座位上坐正，手指在控制面板上输入启动代码，“凡光星际号，出发。”
引擎的轰鸣从低沉的嗡鸣逐渐升高为震耳欲聋的咆哮。飞船下方的能量引导纹路亮起，十二根冰晶能量塔同时发射出青白色的光束，在飞船周围形成一个稳定的能量场。
飞船缓缓升起，离地十米、五十米、一百米。冰晶城的景象在舷窗外逐渐缩小，变成一座发光的冰雕模型。
就在飞船即将突破大气层时，通信频道里突然传来冰穹长老的声音，那是通过冰晶城最强的发射阵列发送的，充满了静电干扰，但每个字都清晰：
“救援队的勇士们，请记住——你们带走的不只是任务，还有冰原族三百万颗心的重量。我们会在这里坚守，直到四色光重新照亮冰川。无论星空多么黑暗，请相信，有一盏青白色的灯，永远为你们指引回家的路。”
话音落下，冰晶城中央金字塔的顶端，那颗巨大的凡光晶簇核心突然爆发出前所未有的光芒。青白色的光柱冲天而起，穿透云层，直射星空，在飞船后方形成一道明亮的光路。
那是冰原族在用自己最后的能量储备，为远行者照亮最初的航程。
星芽的眼泪终于落下，在无重力的船舱中凝成晶莹的泪珠，悬浮在空中。
“我们会回来的。”她轻声重复，但这次更像是对自己发誓，“一定。”
飞船突破大气层，进入冰冷的星空。
在它前方，是二十七光年的遥远旅程，是一个濒临死亡的沙漠文明，是暗蚀族布下的重重陷阱，也是唯一能拯救冰原星的希望。
而在它身后，冰晶城的光芒渐渐黯淡。城市的能量储备已经降到危险线以下，他们关闭了所有非必要系统，包括那道光柱。
黑暗重新笼罩冰原星。
但这一次，黑暗中有等待，有坚守，有绝不会熄灭的微小光芒。
凡光星际号调整航向，启动跃迁引擎。
空间开始扭曲，星辰拉成长线。
三十八小时后，沙漠星系。
倒计时继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