寒风像刀子一样刮过蒙江的深山老林，红松林在夜色中发出呜咽般的哀鸣。新搭建的临时营地隐蔽在一处背风的山坳里，四周积雪深可没膝，每一步都走得异常艰难。
陈青山正和几个战士用松树枝加固帐篷，他的手指早已冻得发紫僵硬，却仍然仔细地将每一根树枝交错编织。借着篝火的微光，他能看清每个战士脸上尚未擦净的血污和硝烟痕迹——那是刚刚经历的血战留下的印记。
再铺一层杉树枝，这样能挡风。陈青山的声音沙哑得厉害，他抬手抹去眉睫上结的霜花，今晚要降温，不能让伤员再受冻了。
十八岁的小战士王铁柱用力点头，牙齿冻得直打颤：青山哥，你放心，俺们在长白山老家都是这么搭窝棚过冬的。他说着，熟练地将树皮绳打了个结实的结。
帐篷里传来压抑的呻吟声。陈青山弯腰钻进去，看见卫生员正给一个腹部中弹的战士换药。那战士咬着一根木棍，满头冷汗，却硬是没叫出声。陈青山认得他——这是昨天还和他一起在战壕里射击的小张，今年才十九岁。
怎么样？陈青山低声问卫生员。
卫生员摇摇头，眼神黯淡：子弹取出来了，但感染了。要是能有盘尼西林……后面的话没说下去，但谁都明白。
陈青山握了握小张冰凉的手：坚持住，兄弟。小张艰难地扯出个笑容，汗水顺着苍白的脸颊滑落。
走出帐篷，陈青山深深吸了口凛冽的空气。营地中央，炊事班在雪地里挖了个地灶，架起一口铁锅。锅里煮着稀薄的野菜粥，米粒少得能数清。负责炊事的老赵头一边搅动锅勺，一边念叨：这点粮食，撑不过三天啊……
青山哥，喝点热水吧。一个稚嫩的声音传来。小梅端着一碗热气腾腾的雪水，小心翼翼地走来。她的小脸冻得通红，棉袄袖口已经磨破了，露出里面的棉絮。
陈青山接过碗，温热的感觉顺着指尖蔓延。谢谢小梅。他注意到小梅的手上又添了几处冻疮，你去帐篷里暖和会儿，这里太冷了。
小梅却摇头，目光望向远处：李爷爷他们都在帮忙呢。顺着她的视线，陈青山看见李家村的村民正在帮忙搬运伤员。白发苍苍的李老爷子拄着拐杖，正指挥年轻人搭建临时救护所。老人的儿子在昨天的战斗中牺牲了，但他此刻依然挺直着脊梁。
青山哥，小梅突然小声问，我们还能打赢鬼子吗？好多叔叔都……没回来。她的声音带着哭腔，眼睛里蓄满了泪水。
陈青山蹲下身，平视着小梅。他摘下手套，用已经冻僵的手指轻轻擦去她脸上的泪珠：能。只要我们不放弃，就一定能赢。他指着地灶里跳动的火苗，你看这火，再小也能照亮黑暗，再冷也能带来温暖。我们就是这火，只要不灭，总有一天能烧遍整个中国。
小梅似懂非懂地点头，却握紧了小拳头：那我也要做这火，帮大家做事。
夜深了，营地渐渐安静下来。寒风卷着雪粒，打在帐篷上沙沙作响。哨兵踩着厚厚的积雪来回巡逻，脚步声沉重而疲惫。
陈青山检查完最后一处岗哨，正准备回帐篷休息，却看见通讯班的帐篷里还亮着微弱的油灯光。他掀开门帘，看见林晚秋正对着电台调试频率，她的手指冻得通红，却依然灵活地转动旋钮。
这么晚了还不休息？陈青山轻声问。
林晚秋抬起头，眼下有着明显的青黑：还是联系不上其他分队。日军可能带了干扰设备。她叹了口气，揉了揉太阳穴，我们的电池也不多了。
陈青山在她身边坐下，注意到她包扎纱布的手腕还在渗血：你的伤……
没事，林晚秋下意识地把手缩回袖子里，只是擦伤。她突然压低声音，青山，我有些担心。日军明明可以乘胜追击，为什么突然没了动静？这不正常。
陈青山正要回答，电台突然传来一阵微弱的电流声。两人同时屏住呼吸——那是他们等待已久的信号！
林晚秋迅速戴上耳机，手指飞快地调整频率。电流声逐渐清晰，断断续续的人声传来：这里是……抗联第二分队……听到请回答……我们在五道沟……发现日军……粮草库……
是老王他们！陈青山激动地握紧拳头。
经过几次尝试，终于听清了第二分队的消息：他们在五道沟发现了日军的临时粮草库，守卫兵力薄弱，想联合主力一起突袭。
太好了！陈青山猛地站起来，我们现在缺粮缺药，要是能拿下粮草库，就能撑过这个冬天！
林晚秋却皱起眉头：日军刚扫荡过，肯定加强了戒备。五道沟离这里不远，为什么偏偏在这个时候出现粮草库？我觉得可能有埋伏。
两人争执不下，最终决定叫醒杨靖宇。将军披着破旧的军大衣，仔细听着他们的汇报，布满血丝的眼睛盯着地图上的五道沟。
风险很大，杨靖宇终于开口，手指点在地图上，但机会难得。我们分两路行动：我带领伤员和村民留守，你们俩带二十个精锐战士去突袭。记住，速战速决，不可恋战。
第二天凌晨，天还未亮，突击队就出发了。寒风像刀子般刮在脸上，积雪没过膝盖，每走一步都十分艰难。陈青山打头阵，用木棍探路，生怕踩空或者触发埋伏。
林晚秋跟在他身后，突然一个踉跄。陈青山及时扶住她，发现她的脸色苍白得可怕。你发烧了？他低声问。
林晚秋勉强笑笑：没事，可能是伤口有些发炎。
陈青山不由分说地拿过她的背包：你把药都用给伤员了，是不是？
林晚秋没有回答，只是整了整军帽：快走吧，天快亮了。
临近中午，他们终于抵达五道沟附近。透过望远镜，可以看见废弃林场里的几座仓库，门口只有十多个日军士兵在巡逻，看起来守卫松懈。
太顺利了，林晚秋低声说，这不正常。
陈青山也有同感，但想到营地里的伤员和即将断粮的困境，他咬了咬牙：按计划行动。一组吸引注意力，二组断后路，我和晚秋带人炸大门。
行动开始得很顺利。吸引火力的战士们在东侧开枪，日军果然被引开。陈青山和林晚秋趁机靠近仓库，将炸药包贴在大门上。
点火！陈青山低喝一声，引信嗤嗤作响。几人迅速退到安全距离，随着一声巨响，木门被炸得粉碎。
仓库里堆满了粮食、棉衣和药品，还有几箱弹药。战士们又惊又喜，连忙开始搬运物资。
就在这时，远处突然传来密集的枪声——是第二分队与日军交火了！
有埋伏！林晚秋脸色一变，快撤！
战士们加快速度，将物资装上马车。陈青山带人断后，突然感到胳膊一阵灼痛——子弹擦过他的手臂，鲜血顿时染红了衣袖。
青山！林晚秋惊呼一声，连忙朝他跑来。
别管我！快带队撤退！陈青山咬牙坚持射击，掩护马车离开。
激战中，几个战士倒下了。陈青山眼看着朝夕相处的战友倒在血泊中，眼睛顿时红了。就在这时，一只有力的手拉住他：
是林晚秋。她不知何时折返回来，脸上沾着硝烟和血迹，手中的勃朗宁手枪还在冒着青烟。马车已经走远了，我们也得撤！
两人在树林中狂奔，身后的枪声渐渐远去。直到确认安全，陈青山才瘫坐在雪地上，大口喘着气。
你的伤……林晚秋撕开他的袖子，倒吸一口凉气。子弹虽然只是擦过，但伤口很深，皮肉外翻，鲜血还在不断渗出。
她从急救包里取出最后一点磺胺粉，小心地洒在伤口上：幸好没伤到骨头。说着撕下自己的内衣下摆，为他包扎。
陈青山注意到她的手指在微微发抖，额头上全是冷汗。晚秋，你……
话未说完，林晚秋突然身子一软，倒在他怀里。陈青山这才发现她的后背早已被鲜血浸透——原来她早就中弹了，一直强撑着没说！
晚秋！晚秋！陈青山急切地呼唤着她的名字，手忙脚乱地为她检查伤口。子弹从她的右背射入，可能伤到了肺部。
必须立刻回去！陈青山咬紧牙关，将林晚秋背在背上，深一脚浅一脚地向营地方向走去。鲜血从她的伤口不断渗出，滴落在洁白的雪地上，像一朵朵绽放的红梅。
坚持住，晚秋，就快到了……陈青山不停地和她说话，生怕她一睡不醒。
背上的林晚秋发出微弱的声音：青山……物资……送回去了吗？
送回去了，大家都得救了。陈青山的眼眶发热，你也要坚持住，大家还在等我们回去。
林晚秋轻轻了一声，声音越来越微弱：真好啊……又能……帮上忙了……
当营地的火光终于出现在视野中时，陈青山几乎用尽了最后一丝力气。哨兵发现他们，立刻喊人来接应。
快叫卫生员！林同志受伤了！陈青山嘶哑地喊着，小心地将林晚秋放在担架上。
杨靖宇闻讯赶来，看到满身是血的两人，脸色凝重：怎么样？
陈青山简单汇报了情况，目光始终没离开林晚秋苍白的脸：她是为了救我才……
不是你的错。杨靖宇拍拍他的肩膀，你们都是好样的。先去处理伤口，剩下的交给我们。
小梅跑过来，看到陈青山血迹斑斑的手臂，眼圈顿时红了：青山哥……她连忙跑去拿来热水和干净的布条，小心翼翼地帮他清洗伤口。
晚秋姐会好起来吗？小梅一边包扎一边小声问，声音里带着哭腔。
陈青山望向救护帐篷，卫生员正在里面紧张地忙碌着。会的，他轻声说，像是在告诉自己，她那么坚强，一定会好起来的。
夜幕完全降临，营地中央燃起了篝火。战士们清点着带回来的物资：足够吃两个月的粮食、急需的药品、棉衣棉被，还有几箱弹药。这些物资足够他们度过这个艰难的冬天了。
杨靖宇站在篝火前，脸上终于露出些许欣慰：今天，我们的战士用鲜血和勇气换来了生存的希望。每一个牺牲都不会白费，每一滴鲜血都会化作复仇的火焰！
陈青山包扎好伤口，来到林晚秋的担架旁。卫生员已经取出了子弹，正在给她输血——血源是自愿献血的战士和村民。
她怎么样？陈青山低声问。
子弹取出来了，但失血过多。卫生员擦擦额头的汗，能不能挺过去，就看今晚了。
陈青山在担架边坐下，轻轻握住林晚秋冰凉的手。篝火的光芒映在她苍白的脸上，长长的睫毛在眼下投出淡淡的阴影。他想起第一次见到她时的情景：一个文静的女学生，本可以在大城市里过着安稳的生活，却选择了这条最艰难的道路。
你说得对，陈青山轻声自语，比起害怕，更不愿意看到鬼子在我们的土地上横行霸道。为了孩子们能在一个没有战火的国度长大，我们必须要赢。
夜深了，营地渐渐安静下来。陈青山仍然守在林晚秋身边，时不时探探她的额头。高烧还没有退，她的呼吸时而急促时而微弱。
小梅悄悄走过来，手里端着一碗热汤：青山哥，喝点汤吧。赵爷爷特意留的，里面还有肉糜呢。
陈青山这才感到饥肠辘辘。他接过碗，热气模糊了视线。谢谢小梅。他哑声说。
晚秋姐会好起来的，小梅坚定地说，像是在说服自己，她答应过要教我认字，还要给我讲关内的故事呢。
后半夜，林晚秋的烧终于退了。她缓缓睁开眼睛，看到守在身边的陈青山，虚弱地笑了笑：物资……都安全了？
陈青山用力点头，眼眶发热：都安全了。你救了大家。
那就好……林晚秋闭上眼睛，又沉沉睡去，但这次呼吸平稳了许多。
陈青山终于松了口气。他走出帐篷，看见东方已经泛白。新的一天即将开始，营地里的篝火依然在燃烧，虽然微弱，却顽强地照亮着周围的黑暗。
杨靖宇走过来，与他并肩站立：最难的时候过去了。有了这些物资，我们可以重整旗鼓，给小鬼子更大的打击。
陈青山望向远方连绵的群山，心中涌起一股坚定的力量。是的，最艰难的时刻已经过去，就像这雪夜里的星火，虽然微弱，却永远不会熄灭。它们终将汇聚成燎原之势，照亮抗日的道路，直到胜利的那一天到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