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天的黎明，在身体记忆深处准时报到。肌肉的酸痛已然成为一种熟悉的背景音，不再尖锐刺耳，反而像某种业已启动的引擎，在晨光中低沉嗡鸣。
吃完早饭，科拉和玛蒂尔达踩着五点五十分的线，准时出现在一号训练场边缘时，发现气氛与往日截然不同。
晨跑取消后的训练场，在清晨薄雾中显得格外空旷寂静。但场边不再只有菲力·普伦一人。
主教练艾尔弗雷德·霍恩比，拄着一根胡桃木手杖，如同一个沉默的磐石，矗立在菲力身旁。
他那双锐利如鹰的眼睛，在渐亮的天光下，缓缓扫过迅速集结的六名学员，目光中的评估意味比第一天见面时更加浓厚，也更加具体。
科尔兄弟下意识地挺直了背，连贾斯帕都收敛了惯常的散漫。
尤里卡·乔瓦尼西的站姿更加一丝不苟，仿佛在接受检阅。玛蒂舔了舔有些发干的嘴唇，眼神里闪烁着紧张和兴奋。休斯·范赫尔辛依旧是最平静的那个。
菲力·普伦手里拿着记录板，上前一步，没有多余的寒暄。
“根据前四天的训练观察和评估，”他的声音清晰地在清晨的空气中传开，“现在公布第一次综合对抗演练分组。”
所有人的心都提了起来。
“A组：科拉·卡佩，玛蒂尔达·博恩斯，贾斯帕·科尔。”
科拉微微一怔，下意识地看向玛蒂，玛蒂也正看过来，两人交换了一个眼神。贾斯帕？那个鲁莽冲动的哥哥？
“b组：休斯·范赫尔辛，尤里卡·乔瓦尼西，查尔斯·科尔。”
这个分组显然经过深思熟虑。
A组，科拉技术扎实、战术理解较好，玛蒂冲击力强但有时毛躁，贾斯帕有活力但极不稳定。
b组，休斯能力全面且稳定，尤里卡规范但应变不足、易紧张，查尔斯相对哥哥稍显沉稳但同样技术粗糙。
霍恩比教练终于开口，声音低沉沙哑：
“三对三，半场对抗。使用标准鬼飞球，无游走球，无找球手。”
“规则简化：连续传球五次以上方可射门，射门必须在罚球区外。每次进攻限时一分钟。先得五十分者胜。循环赛制，每组与另一组进行三节比赛，每节十分钟，节间休息两分钟。”
他顿了顿，手杖轻轻点地。
“我要看的，不是个人炫技。是阵型保持，是战术执行，是队友间的呼应和补位，是在对抗压力下运用你们前几天学到的东西。忘记你们的来历，现在，你们只是A组和b组。”
“菲力担任裁判。准备时间十分钟，商讨战术。第一节，十分钟后开始。
分组宣布后，训练场上立刻分化出两个小团体。
A组这边，贾斯帕显得有些兴奋，又有点不安：“嘿，我们一组！科拉，玛蒂，我们怎么打？我冲前面怎么样？”
玛蒂抱着胳膊，看向科拉：“你是我们里边最清楚那些圈圈箭头的，你说怎么打？”
科拉深吸一口气，强迫自己冷静下来。
她迅速在脑海中回放菲力讲过的几种适合小范围对抗的基础阵型，并结合三个人的特点思考。
“我们人少，场地半场，空间不大。”
她蹲下来，用手指在略潮湿的泥地上简单划出半场示意图，
“贾斯帕，你速度快，冲击力强，但不要一味前冲。我们需要利用宽度。玛蒂，你和我都可以持球，我们需要多进行交叉换位和掩护。”
她画了两条交叉的线：
“我们可以尝试基础的‘双翼交替渗透’。开局时，玛蒂你在左翼牵制，贾斯帕你在右翼随时准备接应突击。我在中路偏后一点组织，根据防守情况决定球往哪边发展。记住，传球要快，挪位要积极，但不要脱离阵型太远。”
“防守时，我们人盯人结合区域联防，查尔斯和尤里卡相对好跟，重点是盯住休斯，但不能被他一个人完全吸引，要注意补位。”
贾斯帕听得半懂不懂，但努力点头：“懂了！就是别瞎跑，听指挥，然后狠狠打他们！”
玛蒂则盯着地上的简图，点了点头：“双翼交替……行，我尽量管住左边。不过休斯那家伙，谁去盯？他滑得跟泥鳅似的。”
“轮流盯，但保持沟通，谁离他近谁先上，另一个人注意补防他和他的传球路线。”科拉站起身，“时间不多，我们先简单磨合一下传跑路线。”
另一边，b组似乎安静得多。
休斯和尤里卡站在一起，查尔斯稍远一点。
休斯正在低声对尤里卡说着什么，并用手指在空中虚划，尤里卡认真听着，不时点头。查尔斯则显得有些游离，目光不时瞟向哥哥贾斯帕所在的A组。
十分钟准备时间转瞬即逝。
“A组，b组，进场！”菲力·普伦骑上扫帚，升至裁判高度，手中拿着一个标准的鬼飞球。
六把扫帚相继升空，在清晨的半场草地上空悬停，形成对峙。
霍恩比教练坐在场边一张特意搬来的高背椅上，手杖横在膝头，目光如鹰隼般锁定天空。
“第一节，开始！”
菲力将鬼飞球高高抛起！
比赛开始的瞬间，休斯如同早已计算好轨迹，启动快得惊人，抢先半个身位触到球，没有自己带球突进，而是手腕一抖，球已经传给了右翼切入的尤里卡！
b组的进攻立刻展开，阵型清晰——休斯居中调度，尤里卡和查尔斯分居两翼。
A组迅速退防。科拉高声提醒：“盯人！玛蒂左翼，贾斯帕右翼，我补中路！”
然而第一次防守就出现了问题。
贾斯帕过于急切地想从尤里卡脚下断球，扑得太猛，被尤里卡一个简单的变向就晃了过去，留下了右翼巨大的空当。
休斯的传球几乎同时送到，查尔斯·科尔接球，面前一片开阔！
“补位！”科拉急喊，自己连忙从中间横向移动过去封堵。
查尔斯似乎没料到机会来得如此容易，愣了一下，才想起要射门，动作略显仓促，球偏出了球门环。
球权转换，A组发动进攻。
科拉控球，试图组织起刚才计划的“双翼交替”。
她将球传给左翼的玛蒂，玛蒂接球后试图突破查尔斯的防守，查尔斯这次贴得很紧。
玛蒂没有硬闯，回传给中路的科拉，科拉立刻转移给右翼插上的贾斯帕——计划执行得很顺畅。
但贾斯帕接球后，似乎忘记了“连续传球五次”的规则，看到前方只有尤里卡防守，兴奋之下直接带球强突，结果被协防过来的休斯轻松将球断下。
“传球！贾斯帕！要传五次！”科拉在空中喊道。
“哦！我忘了！”贾斯帕懊恼地拍了下脑袋。
b组再次进攻。
这次，休斯明显加强了对A组防守弱点的利用。
他不再急于传球，而是利用个人技术吸引科拉和玛蒂的防守注意力，然后突然将球分给被稍稍放空的尤里卡或查尔斯。
尤里卡的射门被科拉奋力干扰偏出，但查尔斯接到休斯一次精妙的底线回传球，在几乎零度角的位置将球打进！
b组率先得分。
场边，霍恩比教练的眉头几不可察地皱了一下，目光落在有些慌乱和自责的贾斯帕身上。
接下来的比赛，逐渐呈现出两种不同的风格。
A组的进攻，依赖科拉的组织和玛蒂的冲击，但贾斯帕的不稳定像一颗定时炸弹，时而有灵光一现的跑位和传球，时而又因为急躁或判断失误浪费机会、破坏阵型。
科拉不得不花费更多精力在进攻组织的同时，大声提醒贾斯帕跑位和防守补位，体能和注意力消耗巨大。
玛蒂努力执行战术，但有时会因为贾斯帕的失位而不得不扩大防守范围，导致自己负责的区域出现漏洞。
b组则俨然以休斯为核心，运转得更加稳定高效。休斯不仅自己能攻能传能防，更重要的是，他仿佛能提前预判场上每个人的位置和意图。
他给尤里卡的传球总是恰到好处，让尤里卡能舒服地完成射门或下一步动作；他也能指挥有些笨拙的查尔斯跑到合适的位置，送出保姆式的助攻。
b组的进攻并不华丽，但失误很少，每一次进攻都极有耐心地寻找最佳机会。
第一节结束，比分定格在 10：30，b组领先。
短暂的节间休息，A组三人降落到场边，气喘吁吁。
“贾斯帕！你能不能稳一点！”玛蒂忍不住抱怨，“刚才那个球你要是早点传出来，我们就有空位了！”
“我……我想着自己能过去……”贾斯帕抹了把汗，有些垂头丧气。
科拉也很累，但她知道现在不是指责的时候。
“听着，”她打断可能升级的争吵，“b组打得很整体，休斯是核心。我们不能再各自为战。贾斯帕，你的速度和冲击力是我们的优势，但要用在正确的时候。”
“下一次进攻，你看我手势，我举手你就往底线空切，不举手你就留在侧翼牵制，准备接应回传球。玛蒂，我们两个要多交叉跑动，拉扯他们的防线。”
她快速在地上又画了几笔：“防守时，我们不能让休斯太轻松拿球。玛蒂，你主防他，尽量干扰，我和贾斯帕注意切断他给尤里卡和查尔斯的传球路线，尤其注意补查尔斯那一侧。”
简单的调整后，第二节开始。
A组的执行力有了一定提升。
科拉更多地用呼喊和手势指挥跑位，贾斯帕努力克制自己的冲动，虽然仍有失误，但比第一节好了些。
玛蒂对休斯的贴身防守起到了一定效果，迫使休斯更多地将球分出去，而查尔斯在科拉和贾斯帕的轮转补防下，机会减少。
双方陷入胶着，得分交替上升。
科拉在一次漂亮的交叉掩护后，接玛蒂传球命中一记中距离射门。玛蒂也凭借个人能力强行突破查尔斯得分。
但b组的整体性和休斯的个人能力依然占据上风。
休斯在吸引两人防守后，总能找到空位的队友。尤里卡也逐渐放松下来，命中了两记稳定的射门。查尔斯虽然得分不多，但积极拼抢，为b组赢得了额外的球权。
第二节结束，比分变为 30：70，b组将分差扩大到50分。
两节战罢，高强度的对抗让所有人都汗流浃背。霍恩比教练自始至终没有说一句话，只是偶尔在手边的羊皮纸上记下一笔。
关键的第三节开始。
A组若想赢下这第一节对抗，必须在十分钟内追上50分，也就是进五球。
或许是意识到败局已定，反而放下了一些包袱，A组在第三节打出了些许亮眼的配合。
一次成功的“双翼交替”后，科拉假投真传，助攻切入内线的贾斯帕轻松得分。
紧接着，玛蒂抢断尤里卡的横传球，快攻上篮得手。
最终，当菲力·普伦吹响全场比赛结束的哨音时，比分定格在 60：80，b组获胜。
六把扫帚缓缓降落。A组三人虽然落败，脸上除了疲惫，更有一丝不甘和终于打出些内容的释然。科拉微微喘息，但眼睛很亮。
b组则相对平静，休斯脸上依旧没什么表情，尤里卡松了口气，查尔斯则有些兴奋地看向哥哥。
霍恩比教练缓缓站起身，手杖点地，走到场中。他的目光先落在b组，尤其是休斯身上。
“整体性尚可，核心明确。”他的评价简短，听不出褒贬，然后转向A组，目光扫过科拉、玛蒂，最后停在贾斯帕身上，
“个人能力有，缺乏整合。核心试图串联，但队友支撑不足。关键时刻，纪律性和战术执行力溃散。”
他的话像冰水，浇在A组三人头上，尤其是贾斯帕，脸涨得通红。
“但这只是第一次。”霍恩比话锋一转，看向所有人，
“循环赛制，你们还有机会调整、学习、改进。下午，分析上午比赛的魔法影像，找出每一个失误，思考每一个‘如果’。明天，第二次对抗演练。解散，去吃午饭。”
没有过多的安慰，也没有激烈的批评，只有冷静到近乎残酷的剖析和更高的要求。
科拉拖着疲惫的身体，和沉默的玛蒂、沮丧的贾斯帕一起走向食堂。
败北的滋味并不好受，但霍恩比教练的话，以及比赛中暴露出的问题——团队整合、纪律性、对核心战术的坚持——却像一根根刺，扎进了她的心里。
她知道，仅仅自己“懂”是不够的。如何让队友也“懂”，如何在高压下保持团队的阵型和执行力，是比个人技术提升更艰难的课题。
而休斯所在的b组，已经展示出了这种团队性的雏形。
午餐时，A组的气氛有些沉闷。b组那边，尤里卡和查尔斯低声交流着，休斯依旧安静。
下午，在会议室里，他们看到了上午比赛的魔法影像回放。
菲力·普伦在一旁，用冷静的语调，结合定格画面，指出每一次成功的配合和每一次失败的失误。
看到自己在场上因为贾斯帕失位而不得不仓促补防、导致漏人的画面；看到一次很好的战术起手式因为玛蒂过于急躁的传球而浪费；更看到休斯如何在看似平静的移动中，一次次瓦解他们的防守阵型……
科拉握紧了手中的羽毛笔，在笔记簿上飞速记录。
失败固然令人沮丧，但这种针对性的、赤裸裸的复盘，却比任何胜利都更能让人看清不足。
第一次综合对抗演练，以一场失败告终。
但它砸开的裂痕中，照进的不是绝望，而是更加清晰、也更为严苛的前行方向。
查德理火炮队的训练营，正用它特有的方式告诉这些年轻人：魁地奇，从来不是一个人的游戏。
而如何让一群人真正成为一个“团队”，是比驾驭扫帚和投进球更为深邃的学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