离开鬼市已近一月。林尘依照兽皮残图和鬼市听来的零碎信息,一路向西,昼夜兼程。
越是向西,天地间的景象便越发荒凉。葱郁的山林逐渐被裸露的岩石和稀少的耐旱灌木取代,天空总是蒙着一层灰黄的尘霾,连风都带着干燥的沙粒感,吹在脸上生疼。灵气也变得稀薄而狂暴,寻常修士在此地,连吐纳恢复都倍感艰难。
大地仿佛被抽干了最后一丝生机,入眼皆是嶙峋的怪石和龟裂的黄土。稀疏的植被扭曲着挣扎求生,叶片上覆盖着厚厚的尘埃。狂风卷起沙砾,发出鬼哭般的呼啸,天空永远是压抑的灰黄色,连阳光都显得有气无力。
林尘裹紧了一件更加破旧的褐色斗篷,风尘仆仆。体内的伤势依旧如履薄冰,那缕神秘的暖流虽在不断滋养,但经脉的修复缓慢得令人心焦。炼气期的微末修为,在这片灵气稀薄狂暴的土地上,更是举步维艰。他不得不更加依赖那万载磨砺出的生存本能和对气息的极致收敛。怀中那块“敛息泥”已与肌肤相贴,让他仿佛与这片死寂的土地融为一体,最大限度地避开了荒原上游荡的低阶魔物和一些不怀好意的窥探。
这日黄昏,他翻过一道寸草不生的巨大山脊,眼前的景象让他停下了脚步。
山脊之下,是一片无边无际的、死气沉沉的灰败。那不是纯粹的颜色,而是一种仿佛所有生机都被抽离、只剩下绝望本源的死寂。大地干裂出深不见底的沟壑,狰狞的怪石以各种违反常理的姿态耸立,远处的地平线扭曲模糊,空间似乎都在那里变得脆弱不堪。这便是生命的绝对禁区——万古荒原。仅仅是站在边缘,一股源自灵魂深处的悸动与排斥感便油然而生,仿佛有一个声音在警告他:踏入者,死!
而在山脊与荒原接壤的隘口处,赫然矗立着一座……与其说是城镇,不如说是巨大废墟巢穴的所在。那便是“骸骨城”。
巨大的、不知名生物的森白骨骸与暗红色的岩石混杂在一起,构成了城池最基本的地基和框架。简陋的房屋如同寄生在巨兽残骸上的菌类,密密麻麻,层层叠叠,歪歪扭扭地向上攀爬,直至山腰。整个城池没有城墙,只有用粗大铁链、尖锐骨刺和破碎兵器胡乱缠绕而成的、象征性的屏障。空气中弥漫着浓重的沙尘、汗臭、血腥、腐肉以及一种若有若无、却令人心烦意乱的混乱魔气。各种嘈杂的声音——叫骂、嘶吼、兵刃交击、以及某种沉重拖曳声——混合成一股令人窒息的声浪,扑面而来。
这里便是逃亡者、流放者、被通缉的魔头、渴望一夜暴富的亡命徒、以及被各地势力排挤的异族最后的栖息地,也是通往万古荒原这座巨大坟场的最后一座“驿站”。
林尘拉紧斗篷的兜帽,将周身气息收敛到近乎虚无,如同一条融入阴影的蜥蜴,沿着陡峭的坡道,缓缓走向那座散发着不祥气息的城池入口。入口处,几名穿着破烂皮甲、眼神凶悍的守卫正懒洋洋地靠着骨堆,对进出的人流爱搭不理,只是偶尔用贪婪的目光扫视着那些看起来油水丰厚的队伍。
林尘混在一支刚从荒原边缘狩猎归来、伤痕累累的小型狩猎队后面,悄无声息地潜入了城中。他刻意散发出微弱的、只有炼气三四层的灵力波动,这在骸骨城,属于最底层、最不起眼的存在。
城内的混乱远超他的想象。所谓的“街道”不过是建筑之间自然形成的、狭窄而泥泞混合着不明污物的缝隙。两侧是各种匪夷所思的“店铺”:直接在巨大头骨上开凿的洞口挂着药材幌子;用整张风干魔物皮搭建的帐篷里传来武器的锻造声;甚至有人当街摆卖着还滴着粘液的、不知从何种生物身上剥离下来的器官。形形色色的人影在昏暗的光线下晃动:浑身疤痕、散发着血腥气的壮汉;笼罩在黑袍中、眼神阴冷的修士;半人半兽、形态各异的异族;以及更多目光呆滞、脖颈上套着锁链、如同行尸走肉般的奴隶。
弱肉强食的法则在这里被演绎得淋漓尽致。当林尘这个穿着破旧、气息微弱的“新人”独自出现时,立刻感受到了无数道毫不掩饰的、充满恶意和贪婪的目光,如同鬣狗发现了落单的猎物。
他不动声色,目光快速扫过周围。最终,他的视线落在了不远处一栋相对“规整”些的建筑上。那是一座用巨大的、暗沉如铁的岩石垒成的三层石楼,门口挂着一个用某种凶兽完整颅骨制成的招牌,颅骨上刻着三个狰狞的血色大字——“枯骨酒馆”。
这种地方,往往是消息最灵通,也是是非最多的地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