枯木洞府，名副其实。
洞口隐藏在一片早已枯死的巨大古木盘根错节的根部之下，若非陈药师给的地图标记精准，寻常人根本无从发现。一股混合着腐朽枝叶和某种更深沉、更阴冷的气息从幽深的洞口内弥漫出来，让站在洞口的萧逸尘忍不住打了个寒颤。空气仿佛凝固了，连妖异的月光都似乎无法穿透洞口那层无形的阴翳。
哑姑站在他身旁，依旧是那身灰布衣裙，脸上蒙着厚布，只露出一双空洞的眼睛。她似乎对这股阴冷的气息毫无所觉，只是安静地等待着。
“就是这里了。”萧逸尘深吸一口气，压下心头的悸动。他摊开陈药师给的简陋兽皮地图，上面用朱砂勾勒出洞府内部的简单路线，重点标注了“阴凝草”可能生长的区域——洞府深处靠近阴煞地脉的“寒水潭”附近。
“陈老说洞府禁制早已残破不堪，但核心区域可能还有残留，阴气极重，容易滋生阴魂鬼物。这枚‘破禁符’能暂时撕开残存的禁制缺口，但只能用一次，时间也很短。”萧逸尘从怀中珍而重之地取出一个用油纸包裹的玉符。玉符只有拇指大小，入手温润，上面刻着复杂的朱红色纹路，散发着微弱的灵力波动。这是陈药师压箱底的保命玩意儿之一。
哑姑点了点头，示意明白。
萧逸尘又检查了一下自己的装备：腰间别着一把磨得锋利的精钢短刀（从坊市铁匠铺买的凡人武器），怀里揣着几包陈药师配的驱虫粉、解毒散和金疮药，还有几块下品灵石以备不时之需。左臂上，那星辰印记沉寂着，毫无反应。
“走吧，小心点。”萧逸尘将破禁符贴身放好，点燃了带来的火把。昏黄摇曳的火光勉强驱散了洞口附近的黑暗，却更衬得洞内深处一片死寂的漆黑。
踏入洞府的瞬间，一股刺骨的阴寒之气如同实质般包裹上来，火把的光焰猛地一缩，变得微弱摇曳。脚下的地面湿滑泥泞，布满了厚厚的苔藓和不知名的黑色菌类。洞壁怪石嶙峋，在火光下投下扭曲怪诞的影子，如同蛰伏的鬼魅。空气中那股腐朽阴冷的气息更浓了，还夹杂着一丝若有若无的、令人作呕的甜腥味。
“呜……”
一声极其微弱、仿佛来自九幽之下的呜咽声，毫无征兆地在死寂的通道深处响起！萧逸尘浑身汗毛倒竖，猛地停下脚步，火把下意识地护在身前，警惕地扫视着前方浓稠的黑暗。哑姑也停下了脚步，空洞的眼神似乎微微凝滞了一下，望向声音来源的方向。
“什么东西？”萧逸尘低声问道，声音在狭窄的通道里显得有些干涩。
哑姑没有回答，只是缓缓抬起手，指向通道左侧一个不起眼的岔道口阴影处。
萧逸尘凝神望去。火光摇曳下，那阴影处似乎有什么东西在蠕动！一团模糊的、半透明的灰白色影子，如同烟雾般聚散不定，隐约能看出扭曲的人形轮廓。空洞的眼眶位置，两点幽绿色的磷火正死死地盯着他们！
阴魂！
陈药师的话瞬间在萧逸尘脑中响起。这种由生灵死后残存怨念在阴煞之地凝聚的低阶鬼物，虽无实体，却能侵蚀生魂，令人陷入幻境或直接魂魄受损！
那阴魂似乎被火光惊扰，发出更加凄厉尖锐的呜咽，猛地朝两人扑来！速度不快，却带着一股直透骨髓的阴寒！
萧逸尘心脏狂跳，下意识就想后退。但就在这时，他身边的哑姑动了。
没有念咒，没有掐诀。哑姑只是对着那扑来的阴魂，猛地张开了嘴！
无声！
但萧逸尘却清晰地感觉到，一股极其冰冷、极其纯粹的阴煞之气，如同无形的冲击波，从哑姑口中喷涌而出！这股气息远比洞府本身的阴气更加凝练、更加霸道！
那扑来的阴魂被这股气息正面冲击，如同烟雾撞上了狂风，发出一声短促刺耳的尖啸，凝聚的形体瞬间变得稀薄、溃散！那两点幽绿的磷火疯狂闪烁了几下，随即彻底熄灭，化作一缕青烟消散在空气中。
通道恢复了死寂，仿佛刚才的一切只是幻觉。
萧逸尘目瞪口呆地看着哑姑。哑姑已经闭上了嘴，眼神恢复了空洞，仿佛什么都没发生过。只是她周围的空气，似乎比刚才更加冰冷了几分。
“你……”萧逸尘张了张嘴，却不知该问什么。陈药师只提过哑姑是中毒失声，从未说过她还有这等诡异的能力！能直接喷吐阴煞之气灭杀阴魂？
这……这真的是人能做到的？
哑姑没有解释，只是看了他一眼，示意继续前进。
萧逸尘压下心中的惊涛骇浪，对哑姑的身份和来历产生了强烈的好奇和一丝隐隐的忌惮。他不再多问，打起十二分精神，握紧火把和短刀，小心翼翼地继续深入。
洞府内部比想象中更大，通道四通八达，如同迷宫。地图的作用变得有限，只能指明大概方向。一路上，他们又遭遇了几波零散的阴魂，都被哑姑无声无息地解决掉。萧逸尘注意到，哑姑每次使用那种能力，脸色都会苍白一分，显然消耗不小。
越往深处走，阴寒之气越重，火把的光焰被压制得只剩豆大一点。脚下的地面开始出现薄薄的冰霜，空气中弥漫的甜腥味也越发浓郁。通道两侧开始出现一些人工开凿的痕迹，粗糙的石室，倒塌的石桌石凳，甚至能看到几具早已腐朽成白骨的尸骸，身边散落着锈迹斑斑的武器碎片。
“应该快接近核心区域了。”萧逸尘对照着地图，指向前方一个明显更加宽阔、阴气几乎凝成实质的通道口，“寒水潭应该就在那边。”
就在这时，一股比之前任何阴魂都要强大数倍的阴冷气息，猛地从前方的通道口内爆发出来！伴随着一声低沉、充满了暴戾和贪婪的嘶吼！
“吼——！”
声波震荡，洞壁上的碎石簌簌落下！火把的光焰剧烈摇曳，几乎熄灭！
“小心！有大家伙！”萧逸尘脸色剧变，瞬间将短刀横在胸前，身体紧绷。哑姑也猛地踏前一步，挡在萧逸尘身前，空洞的眼神死死盯着前方，周身那股冰冷的阴煞气息再次开始凝聚。
沉重的脚步声从通道深处传来，每一步都仿佛踏在人的心脏上。一个庞大的身影缓缓从浓稠的阴气中走出。
那是一只……怪物！
它有着大致类似巨猿的轮廓，但全身覆盖着腐烂流脓的灰黑色皮毛，露出森森白骨和暗红色的腐肉。硕大的头颅上，没有眼睛，只有两个黑洞洞的窟窿，里面燃烧着两团熊熊的幽绿色火焰！巨大的獠牙外翻，滴落着粘稠腥臭的涎液。最诡异的是，它周身缠绕着浓郁得化不开的黑色阴气，不断扭曲蠕动，如同活物！
“阴……阴煞兽？！”萧逸尘倒吸一口凉气，认出了陈药师描述过的恐怖存在。这是阴煞地脉核心才能孕育出的怪物，以阴魂和血肉为食，力大无穷，皮糙肉厚，更可怕的是它天生能操控阴煞之气，对低阶修士的灵力有极强的侵蚀性！眼前这只，看体型和气息，至少相当于凝脉境后期的修士！
那阴煞兽显然将萧逸尘和哑姑当成了闯入领地的猎物和食物。它张开血盆大口，发出一声震耳欲聋的咆哮，带着浓烈的腥风和刺骨的阴寒，如同失控的攻城锤，朝着两人猛扑过来！速度之快，远超之前的阴魂！
“退！”萧逸尘厉喝一声，不犹豫地将手中快要熄灭的火把狠狠砸向阴煞兽的面门，同时身体向后急退！
火把砸在阴煞兽腐烂的脸上，火星四溅，却如同泥牛入海，只让它微微偏了下头，更加激起了它的凶性！
哑姑没有退！她喉咙里发出一声压抑的、如同金属摩擦般的低吼，双手猛地向前平推！一股比之前对付阴魂时更加凝练、更加庞大的灰白色阴煞之气，如同决堤的洪流，汹涌地撞向扑来的阴煞兽！
轰！
两股同源却性质不同的阴煞之气猛烈碰撞！没有惊天动地的爆炸，只有刺耳的、仿佛无数厉鬼在耳边尖啸的能量湮灭声！通道内瞬间阴风怒号，碎石乱飞！
哑姑喷出的阴煞之气成功阻了一阻阴煞兽的冲势，甚至将其体表缠绕的黑色阴气消融了一部分，露出下面更加恶心的腐肉。但阴煞兽的力量显然更胜一筹！它只是停顿了刹那，巨大的爪子带着撕裂空气的恶风，狠狠拍向哑姑！
哑姑似乎早有预料，身形如同鬼魅般向侧面滑开，险之又险地避开了这致命一击。巨大的兽爪拍在她刚才站立的地面上，坚硬的岩石如同豆腐般碎裂，留下一个深坑！
“哑姑！”萧逸尘看得心惊肉跳。哑姑虽然诡异，但正面硬撼这怪物显然力有未逮！
阴煞兽一击不中，更加狂暴，幽绿的魂火锁定了滑开的哑姑，再次扑去！它似乎认定了哑姑身上那股精纯的阴煞之气是绝佳的补品！
机会！
萧逸尘眼中厉色一闪！他不是修真者，没有灵力法术，但他有脑子，有在绝境中磨砺出的狠劲！就在阴煞兽扑向哑姑，注意力被吸引的瞬间，他动了！
他没有冲向怪物，而是如同猎豹般窜向通道一侧的岩壁！那里，有几根巨大的、倒悬而下的尖锐钟乳石！他看准其中一根根基似乎被阴气侵蚀得有些松动的巨大石笋，用尽全身力气，狠狠一脚踹在石笋与岩壁的连接处！
咔嚓！
令人牙酸的断裂声响起！那根足有成人腰身粗细、数米长的尖锐钟乳石，带着万钧之势，呼啸着砸向下方正扑向哑姑的阴煞兽头顶！
阴煞兽感知到头顶的恶风，幽绿的魂火猛地一跳！它想躲闪，但扑击的势头已老，哑姑喷吐的阴煞之气也再次缠绕上来，迟滞了它的动作！
噗嗤！
沉重的闷响！
巨大的钟乳石如同天罚之矛，精准无比地砸中了阴煞兽相对脆弱的脖颈与后背连接处！坚硬的石尖深深嵌入腐烂的血肉和骨骼之中！
“吼嗷——！！！”
阴煞兽发出惊天动地的惨嚎！庞大的身躯被砸得一个趔趄，重重跪倒在地！暗黑色、散发着恶臭的污血如同喷泉般从伤口处狂涌而出！缠绕周身的黑色阴气剧烈翻腾，变得极其不稳定！
“就是现在！”萧逸尘大吼！他没有任何犹豫，趁着阴煞兽遭受重创、行动受阻的瞬间，如同离弦之箭般冲向怪物！他没有选择攻击坚硬的头骨或后背，而是将全身的力量和速度都灌注到右臂，紧握的精钢短刀，带着一往无前的决绝，狠狠捅向阴煞兽那燃烧着幽绿魂火的——左眼窟窿！
噗！
短刀齐根没入！直捣颅内！
阴煞兽的惨嚎戛然而止！庞大的身躯剧烈地抽搐起来！那两点幽绿的魂火疯狂闪烁、明灭，最终如同风中残烛般彻底熄灭！缠绕周身的阴气瞬间溃散！
轰隆！阴煞兽庞大的身躯如同推金山倒玉柱般轰然倒塌，砸起一片尘埃，腥臭的污血迅速在冰冷的地面上蔓延开来，再无声息。
萧逸尘拔出沾满污秽的短刀，剧烈地喘息着，手臂因为过度用力而微微颤抖。刚才那一击，完全是搏命！稍有差池，死的可能就是他自己。
哑姑走了过来，看着倒毙的阴煞兽，又看了看喘着粗气的萧逸尘，空洞的眼神似乎有了一丝极其细微的波动，不易察觉地点了点头。
“快走！这动静太大了！”萧逸尘顾不得休息，拉起哑姑就朝着寒水潭的方向冲去。阴煞兽临死的哀嚎很可能惊动洞府里其他东西，甚至可能引来……人！
穿过阴煞兽盘踞的通道，前方豁然开朗。一个巨大的天然溶洞出现在眼前。溶洞中央，是一潭死水。潭水漆黑如墨，散发着比洞府其他地方更加刺骨的寒意，水面上甚至凝结着薄薄的黑色冰晶。这就是“寒水潭”！
潭水边缘，靠近洞壁的几处石缝里，顽强地生长着几株奇特的植物。植株矮小，叶片呈诡异的暗蓝色，如同冰晶雕琢，叶脉中流淌着丝丝缕缕的银白色光芒。正是他们此行的目标——阴凝草！
“找到了！”萧逸尘心中一喜，正要上前采摘。
“呵呵呵……真是踏破铁鞋无觅处，得来全不费工夫。辛苦两位替赵某开路清场了。”
一个冰冷中带着戏谑的声音，突兀地在溶洞入口处响起！
萧逸尘和哑姑的身体瞬间僵住！
两人猛地回头。
只见溶洞唯一的入口处，不知何时已被三道身影堵死！
为首一人，青衫猎猎，面容冷峻，眼神如同毒蛇般阴冷地盯着萧逸尘，嘴角噙着一丝残忍的笑意。不是别人，正是曾在山谷中追杀萧逸尘，后被陈药师惊退的赵家修士——赵峰！
他身后，还跟着两名身穿同样青色劲装的修士，气息凝练，眼神凶狠，赫然都是凝脉境初期的修为！三人呈品字形站立，彻底封死了萧逸尘和哑姑的退路。
赵峰的目光扫过地上阴煞兽庞大的尸体，眼中闪过一丝讶异，随即目光灼灼地落在寒水潭边的阴凝草上，最后，如同附骨之疽般，牢牢锁定了萧逸尘的左手，贪婪之色毫不掩饰。
“把阴凝草，还有你手上那个印记，乖乖交出来。”赵峰缓缓抽出腰间的青碧长剑，剑锋指向萧逸尘，冰冷的杀意如同潮水般弥漫了整个溶洞。“看在你们辛苦一场的份上，我可以让你们……死得痛快点。”
绝境！真正的绝境！
前有强敌堵路，后是阴寒刺骨的寒水潭，无处可逃！一个聚丹境修士，两个凝脉境修士，这力量对比，足以碾压他们无数次！
萧逸尘的心沉到了谷底。他握紧了手中的短刀，刀柄上还残留着阴煞兽污血的滑腻感。掌心那沉寂的星辰印记，似乎在赵峰贪婪目光的刺激下，再次传来一丝极其微弱的灼热。
哑姑默默地向前一步，再次挡在了萧逸尘身前，空洞的眼神直视着赵峰，周身那股冰冷的阴煞之气开始缓缓升腾。
战斗，一触即发！这一次，再没有陈药师从天而降。在这枯木洞府的深处，生死，只能靠自己搏出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