戈壁滩上那恐怖的一夜，如同一道深可见骨的伤口，短暂地划破了《深空回响》剧组表面的平静。
禹星野如同救世主般从天而降，踹烂消防门，撂下狠话，将楚星窈从陆擎的魔爪下带走，又在黎明前将她安全送回酒店房间。
整个过程快得像一场戈壁滩上的沙尘暴，只留下满地狼藉和一个颜面扫地的陆擎。
风暴过后，剧组表面上似乎恢复了平静。
陆擎依旧是那个温文尔雅、掌控全局的影帝，在片场对楚星窈保持着恰到好处的专业距离，仿佛那晚走廊里的龌龊之事从未发生。
剧组其他人也默契地对此讳莫如深，只是投向楚星窈的目光里多了几分不易察觉的同情和谨慎。毕竟谁也不想为了不相关的人得罪资本。
在这个资本的名利场，女演员的生存环境总是要比男演员艰难的多，楚星窈这样的当红女演员，也同样免不了被资本做局，像陆擎这样的人，永远不会是最后一个。
如果不是禹星野，可能今天楚星窈要面对的会是更难的局面，至少现在表面上为了项目，大家都当做无事发生。
但楚星窈知道，平静的海面下，暗礁从未消失。陆擎的报复，如同蛰伏在深海的巨兽，换了另一种更加阴险、令人窒息的方式。
他的骚扰，不再明目张胆，而是披着“专业探讨”和“前辈提携”的外衣，渗透进每一个缝隙。
剧本围读会上，他总能“恰到好处”地指出夏浅浅某句台词“情绪递进不够自然”，要求反复调整，每一次调整都意味着楚星窈需要耗费数倍精力重新进入状态。
当陈默导演对某个科学设定提出疑问时，他会率先看向楚星窈，笑容温和却带着无形的压力：“星窈饰演的是理论物理学家，这个问题你怎么看？给大家讲讲？”
将专业解释的压力和潜在的质疑，精准地转嫁到她身上。
片场休息时，他会在众目睽睽之下，极其自然地坐到楚星窈旁边的空位上，手里拿着剧本，看似随意地指着某一页：“星窈，这里夏浅浅的反应，我觉得可以更内敛一点，你觉得呢？我们讨论讨论？”
他靠得很近，温热的呼吸若有似无地拂过她的耳廓，带着一种令人作呕的亲昵感。
楚星窈想躲，却又不能表现得太过明显，以免被扣上“不尊重前辈”、“不合群”的帽子。
最让她窒息的是无处不在的“资源暗示”。
一次收工后，陆擎的助理“无意”间在楚星窈化妆台上“遗落”了一份打印精美的项目策划书——正是他之前提过的，由王崇制片操刀的冲奖大作《敦煌的女儿》。
策划书扉页上，女地质学家的名字旁边，用红笔轻轻画了一个问号。
意图不言而喻。
楚星窈看着那份策划书，像捧着一块烧红的烙铁，巨大的屈辱感和愤怒几乎要将她吞噬！
她抓起策划书，想直接摔在陆擎脸上！但理智死死拽住了她。
撕破脸容易，后果呢？
陆擎在圈内根深蒂固，人脉盘根错节。一句“楚星窈不识抬举”、“耍大牌”，足以让她好不容易积累的口碑和资源毁于一旦。
尤其是在《深空回响》尚未杀青，夏浅浅这个角色还需要他“配合”完成的情况下。
她只能忍。
像吞下带血的玻璃渣，将那份策划书原封不动地“归还”给陆擎的助理，脸上还得维持着无懈可击的平静：“陆老师的东西，请收好。”
孤立无援的窒息感，像冰冷的潮水，日夜侵蚀着她。
她不再轻易点开那个沉寂的星空头像，她知道禹星野在军营身不由己，那条戈壁的求救信号能被他收到并赶来，已是奇迹。
她不能再奢望更多。
只是，在每一个被陆擎无形逼迫，心力交瘁的时刻，她总会下意识地摸向口袋里的卫星接收端，冰凉的金属触感是唯一的慰藉。
转机，出现在一个意想不到的人身上。
顾铮，《灰烬行者》的导演，禹星野的损友兼“烤肠同盟”头号成员，突然空降《深空回响》片场，美其名曰“探班老友”，顺便“学习一下科幻巨制的拍摄经验”。
他的到来，像一颗投入死水潭的石子，瞬间搅乱了陆擎精心营造的压抑氛围。
顾铮其人，在圈内是出了名的“混不吝”加“护犊子”，嬉笑怒骂皆成文章，背景深厚且极其护短。
他一进片场，就咋咋呼呼地直奔楚星窈而去。
“哟！我们双料视后！怎么瘦了这么多？这戈壁滩的风沙也太不怜香惜玉了！”
顾铮嗓门洪亮，毫不避讳地上下打量着楚星窈，眼神里是真切的关心。
“禹星野那小子呢？死哪个泥坑里了？也不知道来探个班？回头我帮你骂他！”
他的大嗓门和自来熟，瞬间吸引了所有人的目光。
陆擎站在不远处，看着顾铮亲昵地拍了拍楚星窈的肩膀，眉头微不可察地蹙起。
楚星窈看到顾铮，紧绷的心弦莫名一松，像是看到了亲人：“顾导，你怎么来了？”
“想你了呗！”
顾铮大大咧咧地揽过她的肩膀，把她带到一边的休息椅坐下，变戏法似的从身后助理拎着的巨大保温箱里，掏出一个印着“老张头烤肠”的纸袋！
“喏，你顾哥够意思吧？知道你在这鸟不拉屎的地方受苦，千里迢迢给你送温暖来了！刚出炉的，辣椒面管够！”
霸道纯粹的烤肠香气瞬间弥漫开来，盖过了片场所有的脂粉和消毒水味！楚星窈看着那袋油汪汪、香喷喷的烤肠，鼻子一酸，差点掉下泪来。
这味道……太熟悉了！是家的味道，是安全区的味道！
她没客气，抓起一根就啃。滚烫的肉汁在口中爆开，带着辣椒面的辛香，霸道地驱散了心头的阴霾。
“慢点吃！没人和你抢！”
顾铮看着她狼吞虎咽的样子，笑得像个慈祥的老父亲，“禹星野那小子要是知道我把他那份也给你吃了，非得跟我拼命不可！”
楚星窈动作一顿，疑惑地看向顾铮。
顾铮像是没看见她的疑惑，自顾自地拿起另一根烤肠，边啃边含糊道：“对了，我刚路过导演棚，听陈默说下午那场舱内失重营救戏要改？陆擎提议的？说夏浅浅的反应不够‘柔弱无助’，体现不出对舰长的依赖？”
他嗤笑一声，声音不大不小，刚好能让附近竖着耳朵的人听见，“扯淡！夏浅浅是科学家！是团队核心！遇到危机第一反应是冷静分析寻找解决方案！柔弱无助？那是花瓶！陆影帝这戏改的……啧，有失水准啊！”
他这番话，夹枪带棒，直指陆擎。
片场瞬间安静了不少。
陆擎的脸色沉了下来。
顾铮像是才看到陆擎，笑嘻嘻地打招呼：“哟！陆影帝也在呢？不好意思啊，我这人说话直，您多担待！不过戏嘛，还是得尊重角色逻辑，您说对吧？”
陆擎勉强挤出一个笑容：“顾导说得对，是我考虑欠周了。陈默导演也觉得原剧本更好，就按原来的拍。”
他深深地看了顾铮一眼，眼神复杂。
顾铮的“探班”，成了楚星窈在片场最大的护身符。他像个无处不在的哨兵，总能“恰好”出现在楚星窈被陆擎“专业探讨”包围的时刻，用插科打诨、转移话题或者干脆拉走楚星窈的方式，将她从无形的压力中解救出来。
一次，陆擎又以讨论剧本为由，将楚星窈堵在休息室的角落，身体靠得很近，带着压迫感。
顾铮像颗炮弹似的冲了进来，手里举着手机，大呼小叫：“星窈！快快快！我搞到一个绝版的老张头烤肠秘方！据说加了十三味香料！赶紧研究研究！别让老张头那老小子藏私！”
他不由分说地拉起楚星窈就走，完全无视了陆擎铁青的脸色。
又有一次，陆擎的助理“又”不小心将一份新的“资源”文件“遗落”在楚星窈的化妆台上。
顾铮“恰好”路过，拿起文件扫了一眼，啧啧称奇：“哟！《楼兰遗梦》？大制作啊！陆影帝真是热心肠！不过……”
他话锋一转，把文件随手丢给旁边一个看热闹的场记小妹，“小刘，拿去给道具组当垫桌脚的吧，挺厚实。” 气得陆擎的助理脸都绿了。
有顾铮在的片场，气氛都轻松了不少。楚星窈紧绷的神经终于能稍稍放松。她看着顾铮为了她，像个护崽的老母鸡一样，不惜明里暗里跟陆擎这个级别的影帝杠上，心中充满了感激，但也隐隐有些不安。
“顾导，”一次收工后，两人坐在老周家大排档，楚星窈看着顾铮熟练地剥着小龙虾，终于忍不住问，“你……为什么对我这么好？”她顿了顿，补充道，“我知道你跟禹星野关系好，但……”
顾铮剥虾的动作顿住了。他抬起头，脸上惯常的嬉笑收敛了几分，眼神变得有些复杂。
他灌了一口冰啤酒，抹了把嘴，看着楚星窈，叹了口气。
“星窈，”他声音低沉了些，“你真以为我是闲得蛋疼，专门跑戈壁滩来跟陆擎斗嘴，给你送烤肠的？”
楚星窈心头一跳，一个模糊的念头呼之欲出。
顾铮看着她眼中闪过的了然和难以置信，自嘲地笑了笑：“是那个臭小子。”
他顿了顿，语气带着点无奈和……不易察觉的敬佩：“那小子，归队前，半夜三更给我打电话。信号差得要死，断断续续的。他就一句话，翻来覆去地吼——‘顾铮！老子要去关禁闭！楚星窈在戈壁滩那破剧组！姓陆的狗东西不老实！你他妈给我盯紧了！别让她吃亏！’”
他模仿着禹星野那副又急又凶的腔调，惟妙惟肖。
“我说你他妈自己惹的烂摊子自己收拾！老子忙着呢！”
顾铮喝了口酒，继续道，“结果你猜那混蛋说什么？”他眼神变得有些深邃，“他说：‘老子在泥坑里打滚，顾不上！你是我兄弟！她……’”
顾铮顿了顿，似乎在回忆那通艰难通话里的每一个字，“……她是我豁出命也要护着的人！你替我看着点！别让她饿着！别让人欺负了！算我欠你条命！’”
夜风吹过喧嚣的大排档，带着小龙虾的辛辣香气。楚星窈怔怔地听着，手里的竹签无意识地戳着碗里的虾肉，心脏像是被一只无形的手狠狠攥住，又酸又胀，疼得她几乎无法呼吸。
豁出命也要护着的人……
替我看着点……
别让她饿着……
别让人欺负了……
禹星野……那个在禁闭室里用冷烤肠画“V”的乌鸦，那个在戈壁滩风尘仆仆踹门救她的乌鸦，那个自己深陷泥潭、却用最笨拙的方式托付兄弟来守护她的乌鸦……
泪水毫无预兆地汹涌而出，大颗大颗地砸在油腻的桌面上。
顾铮看着她无声落泪的样子，叹了口气，递过一张纸巾：“行了，别哭了。那小子命硬得很，禁闭关不死他。他让我告诉你……”
顾铮清了清嗓子，努力模仿禹星野那副别扭又凶狠的语气：
“‘给老子好好演夏浅浅！等老子出来，要是听说你被姓陆的挤兑得戏份少了，或者瘦了……’”
顾铮顿了顿，看着楚星窈泪眼朦胧的脸，憋着笑补充：
“‘老子就把他那破‘回响号’模型，当烤肠啃了！’”
“噗嗤——”
楚星窈又哭又笑，眼泪流得更凶了，嘴角却抑制不住地向上弯起。
她看着顾铮，看着眼前这堆油汪汪的小龙虾，看着旁边那根被啃得坑坑洼洼的烤肠……
心底那片被陆擎阴霾笼罩的深空，仿佛被一颗无比固执的星星，瞬间点亮。
他就是这样嘴硬心软的人，不会说好听的，但却总是干一些让人意想不到的事情。
原来，她从来不是孤军奋战。
那只乌鸦……
哪怕自己困在泥潭里，也始终用他的方式，在她看不见的轨道上，默默点亮着守护的星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