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九九九年一月二十八日，农历腊月十二。
清晨的县政府大院还笼罩在薄雾中，突然一阵噼里啪啦的鞭炮声打破了宁静。
门卫老张探头一看，只见张小梅的父亲带着十几个村民，抬着一块用红布覆盖的牌匾，手里还提着一篮子土鸡蛋，正站在大门口。
陈县长！陈县长！老农看见陈默从办公楼里出来，激动地就要下跪。
陈默一个箭步上前，牢牢扶住老人的胳膊：大叔，使不得！现在不兴这个了。咱们要感谢，就感谢党和政府的好政策。
张小梅从父亲身后走出来，手里捧着一个纸箱，声音还有些颤抖：陈县长，这是我们八个姐妹连夜编的红手绳，一共一百个，送给警察叔叔阿姨们...
纸箱里，一条条用红绳编织的手链整齐排列着。
这时，赵大力带着参与行动的民警们也赶到了。看着这些曾经饱受折磨的少女们，几个硬汉刑警忍不住别过脸去，悄悄抹了把眼角。
谢谢...谢谢警察叔叔阿姨...少女们齐声说着，声音哽咽。
当红布被揭开，清官为民四个烫金大字在晨光中熠熠生辉。陈默注意到，牌匾右下角还刻着一行小字：安水县红旗乡全体村民敬赠。
第二天，《安水日报》头版刊发了长篇通讯《金色盾牌守护花季少女》，配发的照片上，陈默抱着一个村民的孩子，胸前的党徽在阳光下格外醒目。报纸在县政府传达室一上架，就被干部们争相传阅。
陈县长，这回可是露脸了！办公室主任笑着递过一份文件，市委办公厅刚来的电话，王书记在全市政法工作会议上点名表扬咱们了！
陈默接过文件，目光却落在窗外。几辆农用三轮车正地驶过县政府门前的马路，车上满载着进城置办年货的农民。
当晚的庆功宴设在县政府招待所。餐厅里张灯结彩，墙上挂满了各单位送来的锦旗。雷霆出击执法如山......各式各样的锦旗把会议室装点得格外热闹。
同志们！郑国权书记举着酒杯，满面春风，这次打黑除恶专项行动，充分展现了我们安水县干部队伍的战斗力！特别是陈默同志，敢于碰硬，勇于担当......
陈默面带微笑地听着，心里却在冷笑。这位郑书记的表演天衣无缝，仿佛从未在那本日记中出现过。
金杯银杯不如老百姓的口碑，这奖那奖不如群众的夸奖。陈默在答谢时这样说，目光不经意地扫过郑国权，发现对方正用一种难以捉摸的眼神注视着自己。
宴会进行到一半，陈默的手机震动了一下。他走到洗手间，打开那条陌生号码发来的短信：
你以为结束了？游戏才刚刚开始。
他立即回拨过去，听筒里传来您拨打的号码是空号的提示音。镜子里，他的脸色渐渐凝重。这场看似胜利的战役，或许真的只是更大风暴的前奏。
1999年2月1日，农历腊月十六，春节前最后一个工作日。
清晨七点，陈默像往常一样步行来到县政府。大院里的积雪还没化尽，几个科室的勤杂工正在扫雪。他习惯性地要往二楼西侧的副县长办公室走，却被办公室主任李明拦住了。
陈县长，请留步。李明快步上前，压低声音，市委组织部孙部长来了，正在小会议室等您。
陈默心头一动。
三天前，县委组织部张贴的干部任前公示刚刚结束，他的名字赫然在列：陈默，拟任县委常委、常务副县长。
七天的公示期里，组织部收到了三封群众来信，都是反映他扫黑除恶事迹的表扬信。
小会议室里，市委组织部孙部长正在翻阅材料，见到陈默进来，笑着指了指对面的座位：陈默同志，坐。今天就是例行谈话，不要紧张。
孙部长五十多岁，戴着金丝眼镜，说话慢条斯理：26岁的县委常委，在全省都是最年轻的。组织上有些同志担心，你这个年纪能不能胜任这么重要的岗位？
陈默腰板挺得笔直，声音沉稳：孙部长，年龄不是问题，问题是想不想干事、能不能干事、会不会干事。我在安水县工作这段时间，熟悉县里的情况，也有信心挑起更重的担子。
孙部长点点头，在笔记本上记了几笔：好，有担当。不过我要提醒你，常务副县长不比普通副县长，要协助县长处理日常事务，分管的工作更多，责任也更重。
谈话持续了半小时。送走孙部长后，陈默回到办公室，发现赵大力已经在等他了。
老陈，听说过了？赵大力难掩兴奋，我刚谈完话，政法委书记！这下咱们可算能在常委会上说话了！
两人正说着，刘志国推门进来，脸上带着如释重负的笑容：陈默，组织部刚找我谈过话，字去掉了。以后咱们可得好好配合。
上午十点，全县领导干部大会在礼堂召开。市委组织部孙部长宣读任命文件：经市委研究决定：陈默同志任中共安水县委常委、常务副县长；赵大力同志任中共安水县委常委、政法委书记；刘志国同志任安水县人民政府县长...
会场里响起热烈的掌声。
陈默注意到，郑国权书记鼓掌时面带微笑，但眼神深处却有一丝难以察觉的阴霾。
散会后，办公室主任李明立即安排搬家。陈默的办公室从二楼搬到了三楼东头，面积扩大了一倍。
崭新的红木办公桌，真皮转椅，最显眼的是桌上那台红色保密电话和联想电脑。
陈常委，这是您的专车钥匙。李明递过一把车钥匙，按照标准，常委配桑塔纳2000。您原来的车已经安排给新来的副县长了。
小周抱着文件箱进来，胸前的工牌已经换成了政府办副主任陈常委，下午三点召开常委会，议题单已经放在您桌上了。
第一次参加常委会，陈默提前十分钟到场。椭圆形会议桌按排名摆放着名牌，他的位置在县委书记右侧第四个。每个座位前都放着一叠红头文件，茶杯里已经泡好了热茶。
郑国权最后一个进场，在主席位落座：同志们，今天第一个议题，是开发区管委会主任的人选。
当讨论到某个候选人时，陈默轻轻敲了敲桌面：这个同志我了解，去年处理征地纠纷时方法简单，导致群众上访。我认为需要慎重。
会议室顿时安静下来。几个常委不约而同地看向郑国权——这个候选人，是郑书记的老部下。
郑国权端起茶杯，吹了吹浮沫：陈默同志说得对，开发区工作要讲究方法。这个候选人，再考察考察。
散会后，陈默在新办公室里整理文件。这时，红色保密电话突然响起刺耳的铃声。
他拿起听筒，里面传来一个熟悉的声音：陈常委，恭喜高升啊。
陈默的手指骤然收紧——这是高启明的声音。
听说你现在分管开发区了？电话那头的笑声带着寒意，真巧，我们公司刚在开发区拿了块地。以后，打交道的机会还多着呢。
电话被挂断，听筒里只剩下忙音。陈默缓缓放下电话，窗外的夕阳把红色电话机映得格外刺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