前方，地势逐渐开阔，树林也变得稀疏。
更远处，依稀有建筑物的轮廓，以及隐约传来的动静——那是人声、牲畜的嘶鸣，还有车辆辘辘的声音。
炎思衡伏在一处土坡后，举起单筒远镜望去。
视野中，出现了一片被简陋木栅栏围起来的场地。
场地内，堆积如山的麻袋——显然是粮食、捆扎整齐的箭矢、一桶桶疑似火油的木桶，还有数十辆满载货物的马车和驮兽。
场地边缘，有几座点燃篝火的哨塔，以及来回走动的魔族士兵身影。
正是卢修斯防线中段的命脉之一——“转运场”！
炎思衡放下远镜，眼中爆发出炽热的光芒。
找到了！
他迅速观察周围环境。
转运场背靠一片缓坡，两侧是树林，正面较为开阔，通向几条主要的后勤道路。
守军数量，目测不超过三百人，而且看起来相当松懈——毕竟，这里是防线腹地，距离前线灰岩堡有几十公里的距离，谁也不会想到敌人能渗透到这里。
时机正好！天色将明未明，正是守军最为困，警惕性最低的时候！
炎思衡回头，看向身后同样因激动和紧张而微微扭曲的脸。
他伸出五根手指，开始无声地下达命令——
第一组，由他亲自带领，从左侧树林潜行接近，负责解决哨塔和外围警戒。
第二、三、四组，分别由一名北晋老兵带领，从侧面迂回，负责袭击马厩和车辆停放区，制造更大混乱。
第五组，作为预备队和远程支援，占据侧翼制高点，用弓弩掩护并狙击试图组织抵抗的军官。
命令通过手势传达下去。
士兵们默默点头，眼神中只剩下冰冷的杀意。
炎思衡最后检查了一下腰间的短刀和燃烧瓶，深吸一口气。
“行动！”
……
灰岩堡，正面战场。
战斗已经持续了两个多小时。
天色微明，但被硝烟和血腥气笼罩的战场，依旧昏暗如同黄昏。
城墙下，联军的尸体已经堆积了厚厚一层，许多云梯被烧毁或推倒，攻城槌也损坏了好几架。
但攻势，没有丝毫减弱！
鲁登道夫更是亲自督战，不断将新的梯队投入战场。
“第三梯队！上！弓箭手，覆盖射击！压制城头火力！”
他嗓子已经完全嘶哑，花白的头发散乱，脸上溅满了血污，唯有那双眼睛，依旧燃烧着骇人的火焰。
城头上，卢修斯的眉头越皱越紧。
联军的伤亡恐怕已经超过五千，但他们还在冲！这种不计代价的打法，让他感到不安。更让他不安的是，从“黑石哨站”调来的五百援军，迟迟未到！派去催促的传令兵也杳无音讯！
“灰岩堡右翼压力增大！滚木礌石快用完了！”一名军官焦急地跑来汇报。
“从‘回音谷’调拨的物资呢？！”卢修斯喝问。
“还没到！路上……路上好像有些混乱，具体原因不明！”
混乱？
卢修斯心头猛地一跳。
就在这时——
东南方向，防线纵深的天空，毫无征兆地亮了一下！
不是黎明将至的天光，而是火光！
橘红色的火焰，冲天而起！
紧接着，是第二处，第三处！浓烟滚滚，即使相隔数数十里，也能隐约看到！
然后，是隐隐约约的爆炸声！
“那是……”卢修斯死死盯着那个方向，“转运场？！”
“报——！！！”一名狼狈不堪的魔族传令兵连滚爬爬冲上城楼，嘶声喊道：“将军！转运场……转运场遇袭！大量粮草被焚，车辆被毁，守军伤亡惨重！袭击者身份不明，数量不多，但极其凶狠，四处纵火破坏后已化整为零，潜入附近山林！”
转运场遇袭！在防线腹地！
联军……是怎么做到的？！难道还能插了翅膀飞过去不成？！
一瞬间，卢修斯明白了正面联军为何如此疯狂！他们是在为那支奇兵打掩护！所有的强攻，所有的伤亡，都是为了吸引他的注意力，为了让他从腹地抽调兵力！
中计了！
冷汗，瞬间浸透了卢修斯的内衫。
但他毕竟是皮洛士亲手调教出来的名将，强压住心中的惊涛骇浪，大脑飞速运转。
现在怎么办？
分兵回救转运场？
不，那里已经毁了，救也无用，反而会削弱正面防御。更重要的是，那支奇兵已经化整为零，在腹地流窜，清剿需要大量兵力和时间，正中敌军下怀！
“命令‘回音谷’守军，立刻出动，清剿潜入的敌军散兵！同时加强自身戒备！”卢修斯迅速下令，“另外，立刻派人通知‘黑石哨站’，援军不必来灰岩堡了！让他们加强戒备，防止敌军声东击西！不……等等！”
他突然意识到什么，目光转向“黑石哨站”的方向！
如果袭击转运场是为了调动他的兵力，那真正的目标……
“快！传令‘黑石哨站’！固守！无论发生什么，不许派出一兵一卒！违令者斩！”卢修斯几乎是用吼的。
然而，已经晚了。
几乎在他的命令发出的同时——
“黑石哨站”方向，传来了更加密集的爆炸声和喊杀声！
火光，也在那个方向亮起，而且迅速连成了一片！
卢修斯的脸，瞬间变得惨白。
……
“黑石哨站”。
这座建立在丘陵制高点上的哨站，原本有守军一千人，是连接灰岩堡与防线其他部分的重要枢纽。因为卢修斯之前抽调了五百人增援灰岩堡，此刻只剩下五百人驻守。
当转运场发生战斗的消息传来时，哨站指挥官——一名魔族千夫长，正有些惊疑不定。
他接到了卢修斯要求戒备的命令，也接到了“回音谷”守军出动协助清剿散兵和附近据点协防的请求。
他正在犹豫，是继续固守，还是派一部分人出去看看情况，或者接应一下“回音谷”的友军。
就在他犹豫的这片刻——
哨站外围的黑暗中，突然亮起了无数火把！
紧接着，是如同潮水般涌来的喊杀声！
张儁乂一马当先，手持双刀，率领着数千精锐，从三个方向，对兵力空虚的“黑石哨站”发起了猛攻！
“放箭！”
“突击队，跟我上！抢占寨门！”
他等待这个机会太久了！
守军被突如其来的袭击打懵了。
他们刚刚还在讨论腹地的混乱，下一刻敌人就杀到了家门口！而且攻势如此迅猛！
箭雨覆盖了寨墙，压制得守军几乎抬不起头。突击队扛着临时砍伐的树干，猛烈撞击着并不算坚固的寨门！
“顶住！顶住！”魔族千夫长声嘶力竭地吼叫，组织抵抗。但兵力悬殊，且士气被腹地火光所夺，抵抗显得苍白无力。
不到一刻钟，寨门被撞开！
张儁乂身先士卒，杀入寨中！双刀挥舞，如同两道死亡的旋风，所过之处，魔血飞溅！
“投降不杀！”张儁乂一边砍杀，一边用不太熟练的魔族语高喊。
部分守军开始动摇溃退。
魔族千夫长试图组织反扑，被张儁乂盯上，两人交手不到十合，千夫长便被一刀劈开了胸膛，瞪大眼睛倒下。
主将战死，剩余守军彻底崩溃，或跪地投降，或四散逃窜。
短短半个小时，战略要地“黑石哨站”，易主！
随后，他立刻下令：“快！按预定信号！点燃烽火！”
很快，三堆烽火在“黑石哨站”最高处冲天而起！
火光炽烈，浓烟笔直，即使在黎明渐亮的天空中，也异常醒目！
那是给正面战场的张文远，也是给在敌后制造混乱的炎思衡，最明确的信号——
侧翼，已破！缺口，已开！
……
灰岩堡城头。
卢修斯看着“黑石哨站”方向冲天而起的三柱烽火，只觉得眼前一黑，胸口发闷，几乎要吐出血来！
完了。
“黑石哨站”失守，意味着他的防线被拦腰斩断！左右两翼的联系被切断，灰岩堡及其附近据点，瞬间成了孤岛！
更要命的是，那条通过“黑石哨站”的后勤补给线，也断了！灰岩堡的箭矢、滚木、乃至粮食，很快就会告罄！
正面是联军不惜代价的猛攻，腹地有敌军奇兵流窜破坏，侧翼枢纽又被夺占……
一环扣一环，步步紧逼，招招致命！
卢修斯终于亲身体会到了，人族的用兵是何等的刁钻、狠辣、不拘一格！
“将军！我们怎么办？！”身旁的军官面如土色。
卢修斯强迫自己冷静下来。他是皮洛士的弟子，铁血军团的副军团长，绝不能在此刻崩溃。
“收缩防线！放弃外围部分壕沟和障碍，集中兵力固守灰岩堡核心区域！派出所有斥候，尝试与左右两翼‘石爪堡’、‘铁砧堡’取得联系，命令他们相机向灰岩堡靠拢，或者……自行突围！”
卢修斯的声音带着一丝苦涩，“另外，立刻向皮洛士将军发送紧急军情：洛塞尔防线中段被突破，‘黑石哨站’失守，我军腹背受敌，急需援军！”
他知道，援军很可能来不及了。
皮洛士主力被一支军队牵制在东面，卡琳娜远在伊特鲁。但他必须发出求救信号，这是他的职责。
下达完命令，卢修斯缓缓拔出佩剑，看向城外再次涌来的联军士兵，眼中只剩下决绝。
“铁血军团——”他高举长剑，用尽力气嘶吼，“死战不退！”
“死战不退！”残存的魔族士兵发出悲壮的回应，但声音中，已不可避免地带上了绝望。
……
联军中军。
张文远看到了“黑石哨站”方向升起的烽火。
紧绷的脸上，终于露出如释重负的笑意，但随即被更深的凝重取代。
他知道，炎思衡的奇袭成功了，张儁乂的袭击也得手了。最关键的一步已经迈出。
但正面战场的代价，也是惨重的。
初步估计，伤亡已近八千。鲁登道夫身先士卒，也受了轻伤。
战争，从来就没有轻松的胜利。
“传令鲁登道夫，”张文远沉声道，“减缓正面攻击强度，保持压力即可。重点巩固已占领的地区！”
正面战场的喊杀声逐渐减弱，但并未停息。联军开始转变策略，从强攻转为蚕食和挤压。
灰岩堡上的卢修斯立刻察觉到了这种变化，但他已无力反击。
防线被割裂，士气受挫，物资告急，他只能依托城堡核心，做最后的困兽之斗。
而在防线纵深，那片已经燃起多处火头的山林中，炎思衡正带着突击队，幽灵般穿梭。
他们刚刚又袭击了小股的巡逻队，焚毁了另一处小型仓库，甚至伪装成溃兵，接近了一处魔族据点，引发了一阵混乱和误杀。
他们的任务已经超额完成。现在，是时候撤离了。
炎思衡根据记忆中的地形和张儁乂烽火指示的方向，带领着残存的部下，向着“黑石哨站”的方向，悄然潜行。
他们身后，是卢修斯防线中段彻底燃起的烽烟和混乱。
加斯庭东部战场的僵局，就在这个鲜血染红的黎明，被炎思衡悍然打破！
然而，就在加斯庭战局骤变的同时——
休整了仅仅八天的魔族大军，再次开拔了！
没有盛大的誓师，没有激昂的战鼓。
只有无边无际沉默行军的黑色洪流。
士兵们扛着兵器，推着攻城器械，默然前行。
沉重的脚步踏在焦黑的土地上，扬起遮天蔽日的尘土。
车轮碾过维澜城废墟的瓦砾，发出令人牙酸的“嘎吱”声。
那面象征着奥古斯都无上权威的战旗下，托里斯骑在梦魇兽上，身披黑甲，目光平静地望向前方。
那是长安京的方向。
魔族缓缓蠕动，带着碾压一切的气势，向着人类最后的希望，迤逦而行。
“纳若卡”攻城巨锤，被拆解成数段，由数百头强壮的魔兽拖曳着，走在队伍最核心的位置。阳光照在那黝黑冰冷的金属构件上，反射出令人心悸的寒光。
梁子令骑马跟在托里斯侧后方不远，看着眼前这铺天盖地的军势，心中充满了激动。
他知道，自己绘制的城防图和提供的建议，将成为撕开长安京的第一把钥匙。
功成名就，或是万劫不复，就在此一举。
更后方，大皇子安库斯坐在一辆坚固的马车上，负责协调庞大的后勤车队，眉头微蹙，显得心事重重。
二皇子塔克文则骑马跟在先锋军团附近，经过维澜城的洗礼，他脸上的稚气和冲动褪去了不少，多了几分阴郁和狠厉。
大军所过之处，天地失色。
飞鸟绝迹，走兽奔逃。
肃杀之气，直冲云霄。
托里斯最后回头，望了一眼维澜城的焦土，仿佛在告别，又仿佛在铭记。
然后，他转回头，目光再次投向地平线。
那里，长安京的轮廓，已经隐约可见。
他的嘴唇微微翕动，无声地吐出两个字：
“来了。”
真正的风暴，人类与魔族的碰撞，即将在那座千年古都的城墙下，轰然爆发！
加斯庭的烽火，只是序幕。
长安京下的血战，才是终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