转天竹乐送货回来,手里攥着张订单,笑得合不拢嘴:“叔,客户说泡过的灯罩有‘灵气’,又订了五十个!”竹安正在给竹宁修竹制铅笔盒,闻言敲了敲他的脑袋:“记住了,啥手艺都得顺着材料的性子来,别跟它较劲。”
暑假里,竹望带着媳妇孩子回来,车斗里装着个大物件——是他新设计的竹制婴儿床,栏杆上缠着竹丝编的小月亮,床板用的是三层竹篾压的,软乎乎的像床垫。“给竹宁的小表弟备的。”竹望拍着床板,“你摸摸,比木头的透气,夏天睡不热。”
竹宁趴在婴儿床边,用手指勾栏杆上的小月亮:“叔,这月亮会发光不?”竹望笑着从兜里掏出个竹制小灯,塞进栏杆缝里:“晚上点亮,就像把星星装进去了。”果然,小灯亮起时,竹丝月亮的影子投在墙上,晃晃悠悠的像在动。
结巴爹的竹床边,哑女摆了盆新竹,是竹望从城里带来的,说是“观赏竹”,叶子比普通竹子宽。竹安给竹子浇水时,发现盆底有个竹制的小牌子,上面刻着“平安”俩字,是竹望的笔迹,歪歪扭扭的,跟他小时候刻的一个样。
入秋时,老李头的孙子送来封信,说是老李头病了,念叨着想看看当年跟结巴爹一起砍的那片竹。竹安赶紧揣上竹刀,带着竹宁往李家庄赶,路上买了串软籽石榴,是老李头爱吃的。
老李头躺在床上,看见竹安手里的竹刀,眼睛亮了亮。那刀还是当年俩老头一起打的,刀柄缠着竹丝,磨得发亮。“还……还能用不?”老李头声音发颤。竹安拿起刀,在旁边的竹枝上划了下,竹皮“唰”地裂开:“您看,锋利着呢。”
老李头笑了,让孙子扶他起来,非要去后山。竹安拦不住,只好背着他往竹林走。秋阳透过竹叶洒下来,在地上投下斑驳的影,老李头摸着棵老竹,突然说:“当年……你爹就……就跟我抢这棵,说它编筐最结实。”
竹安把石榴掰开放在竹制的小碟里,老李头捏起颗籽,慢慢嚼着:“你爹手艺比我好……就是嘴笨……”竹宁在旁边捡竹枝,听见了说:“太爷爷不笨,他的竹床会讲故事呢!”老李头笑得咳嗽起来:“这小丫头……随你爹。”
回来的路上,竹宁问:“爸,李爷爷会不会像太爷爷那样,变成竹子?”竹安摸着她的头:“会啊,你看这满山的竹,说不定哪棵就是你太爷爷,哪棵就是李爷爷,他们还在一块儿聊天呢。”
竹乐来接他们时,车斗里装着新做的竹制轮椅,是给老李头编的,椅面用的细竹篾,软得能陷下去。“让李爷爷坐着舒坦。”竹乐擦了擦轮椅上的竹扶手,“我在扶手上刻了俩小人,像太爷爷和李爷爷,在一块儿劈竹呢。”
竹安低头看,扶手果然刻着俩小人,举着竹刀,歪歪扭扭的,却透着股劲儿。他忽然觉得,这竹子啊,真是最懂人心的东西,你把念想刻进去,它就替你守着,一年年,一代代,风吹雨打都不散。
夜里竹安坐在工坊,给老李头的轮椅上桐油,竹乐在旁边编竹筐。灯影里,俩人手都在动,竹刀划过竹片的“沙沙”声,竹篾碰撞的“嗒嗒”声,混在一起像首老曲子。竹安忽然说:“明儿把你太爷爷的竹刀给李爷爷送去,让他摸摸。”竹乐点点头,手里的篾条转了个圈,编出个圆圆满满的底。
给老李头送轮椅那天,竹安特意把结巴爹的竹刀揣在怀里。刀用红布包着,摸上去还带着点温润的潮气,像老头刚用过似的。
老李头正坐在竹椅上晒太阳,看见轮椅眼睛直发亮,挣扎着要坐。竹安赶紧扶他,轮椅刚沾着身子,他就摸着扶手直咂舌:“这竹篾编得细,比医院的铁椅子舒服十倍。”看见扶手上的小人刻,突然红了眼眶,“你看这俩老家伙,还在比谁的刀快呢。”
竹安把红布解开,露出竹刀。老李头的手抖得厉害,摸了半天才握住刀柄,竹丝缠绕的地方被磨得溜光,是结巴爹几十年的手温焐出来的。“当年……他就用这刀,把我比下去的。”老李头嘿嘿笑,眼角的皱纹里盛着泪,“说我劈的篾太粗,编出来的筐像漏勺。”
竹宁在旁边听着,突然举着自己编的竹蚂蚱:“李爷爷,您看我编的,太爷爷说比他小时候强。”老李头接过蚂蚱,捏着翅膀试了试,蚂蚱“噌”地蹦出去,落在轮椅上。“强!强多了!”他笑得直咳嗽,“比你太爷爷那时候灵泛。”
从李家庄回来,竹安把老李头的话学给哑女听。哑女正在绣竹制的靠垫,闻言放下针线,从柜子里翻出个旧竹盒,里面是些竹制的小玩意——有结巴爹编的竹鱼,有老李头做的竹哨,还有俩老头年轻时打赌输了刻的竹牌,上面歪歪扭扭写着“甘拜下风”。
“留着给竹宁吧。”竹安摸着竹鱼,鳞片用细竹丝编的,几十年了还没散,“让她知道,手艺这东西,得较劲,也得服软。”哑女点点头,把竹盒塞进竹宁的书包,又往里面塞了块竹香糕。
竹乐的店里来了个稀罕客户,是做纪录片的,要拍“竹满堂”的故事。扛着摄像机的小伙子跟着竹安满山转,拍他砍竹、劈篾、编筐,嘴里不停念叨:“安叔,您这动作太有范儿了,比电影里的武打明星还帅。”
竹安被逗笑了:“帅啥?就是混口饭吃的手艺。”说着举起竹刀,对着竹节“咔”一声劈下去,竹片裂开时溅起的竹屑落在镜头上,小伙子赶紧擦,嘴里喊:“别停!这镜头绝了!”
拍累了歇脚,竹乐从竹制保温壶里倒出竹芯茶,给大伙解渴。纪录片导演捧着茶杯问:“安叔,您守着这竹林一辈子,不觉得闷吗?”竹安看着远处的竹浪,慢悠悠地说:“闷啥?你看这竹子,春天冒笋,秋天落叶,年年都有新花样,比城里的楼有意思多了。”
竹宁放学来送饭,看见摄像机就躲,被导演拉着问:“小姑娘,长大想当竹艺大师不?”竹宁啃着竹香糕,含糊地说:“不想,我想当宇航员,带着太爷爷的竹篮去月亮上,看能不能种竹子。”大伙都笑,竹安摸着她的头:“有志气,先把竹篮编结实了再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