捷报。
当这两个字从李源口中说出时,王贲的心脏猛地一跳。
他戎马一生,写过无数封捷报。
有惨胜之后的,字里行间浸透着袍泽鲜血的捷报。
有险胜之后的,充满了侥幸与后怕的捷报。
也有大胜之后的,洋溢着豪情与骄傲的捷报。
但,从未有哪一次,像今天这样。
当他拿起笔,准备书写这封注定要震动整个大秦的捷报时,他的手竟控制不住地颤抖起来。
他不知道该如何下笔。
他不知道该用怎样的言语,去向远在咸阳的陛下,去向那些庙堂之上的公卿大臣们,描述这场……他甚至不愿意称之为“战争”的一边倒的屠杀。
他该如何描述那如同金属风暴般,瞬间将江面清空的饱和式箭雨?
他该如何形容那些如同神魔降世,口吐烈焰,将丛林化为焦土的钢铁巨人?
他更该如何解释,这场歼敌数万、一举击溃百越联盟主力的辉煌胜利,己方的伤亡却低到令人发指的地步?
中军大帐之内。
王贲坐在主位上,面前铺着一卷空白的竹简,但他手中的笔却迟迟无法落下。
帐内,站满了南征大军的高级将领。
每一个人都和他一样,依旧沉浸在白日那场惊天动地的战斗所带来的巨大无比的冲击之中,无法自拔。
“报——!”
一名负责统计战果的军法官脚步匆匆地走了进来,他的脸上带着一种近乎于见了鬼的、混杂着狂喜与骇然的表情。
他单膝跪地,双手呈上了一卷刚刚统计完毕的战损报告。
“启禀大帅、总师!此战……此战我军最终战损已统计完毕!”
他的声音因为激动而微微发颤。
王贲深吸一口气,努力平复了一下心神,沉声问道:“念!”
所有人的目光都瞬间聚焦在了那名军法官的身上。
他们也想知道,这场神迹般的胜利,究竟付出了怎样的代价。
“诺!”
军法官清了清嗓子,展开了手中的竹简,用一种近乎于梦呓般的声音,念出了那个足以载入史册的结果。
“此战,我南征大-军,共计——”
“阵亡十七人。”
“其中十二人,乃是在追击残敌时,误中百越蛮夷所设之毒蛇陷阱,不治身亡。”
“五人,是在战船停靠时,失足坠江,溺水而亡。”
“因敌军攻击而直接阵亡者……”
军法官顿了顿,抬起头,用一种看神明般的眼神看了一眼站在一旁的李源。
“……零人!”
“重伤三十一人,皆已由军中医官救治,无性命之忧。”
“轻伤一百二十人,多为擦伤扭伤,不影响战力。”
“另……”
军法官的声音陡然拔高了八度,充满了无以复加的狂热!
“另!我军深入南疆月余,酷暑潮湿,瘴气弥漫,然全军上下,五十万将士,无一人!因染‘瘴气’而亡!”
轰!!!
当最后一个字落下的瞬间。
整个中军大帐陷入了一片死一般的、令人窒息的寂静。
落针可闻。
所有的将领都如同被施了定身法一般,呆立在原地。
他们的眼睛瞪得滚圆。
他们的嘴巴张得老大。
他们的脑子里如同有十万道惊雷同时炸响!
阵亡十七人。
其中没有一人是死在敌人的刀剑之下。
瘴气致死零人!
这……这是什么概念?!
这是神话!
这是只有在梦中才会出现的、不可能存在于现实世界的神话!
自古以来,中原王朝南征,最大的敌人从来都不是那些所谓的南蛮。
是那无处不在的瘴气,是那防不胜防的毒虫,是那足以将一支精锐之师活活拖垮的水土不服。
一场十万人的南征,往往未曾接战就要先因病减员三成!
而现在。
五十万大军!
深入不毛之地!
瘴气死亡人数是零!
这比正面战场上以零伤亡的代价全歼数万敌军,更加令人感到震撼!更加令人感到……恐惧!
如果说那些钢铁战甲和火焰喷射器,代表的是“力量”上的神迹。
那么,这“零瘴气死亡”的战报,代表的就是“生命”上的神迹!
所有人的目光“唰”的一下,全部汇聚到了那个从始至终都只是安静地站在一旁、仿佛这一切都理所当然的年轻身影上。
李源。
这一刻,在所有大秦将领的心中。
李源的形象已经彻底超脱了“总师”、“天才”的范畴。
他,就是神!
是能够掌控力量、更能掌控生命的,行走在人间的唯一真神!
“扑通!”
不知是谁第一个,双膝一软,控制不住地跪倒在地。
紧接着。
“扑通!扑通!扑通!”
大帐之内,所有的秦军将领,无论官职高低、无论年龄大小,全都如同被推倒的多米诺骨牌一般,齐刷刷地对着李源,五体投地,跪拜了下去!
他们的头颅深深地、紧紧地贴在了冰冷的地面上。
那动作充满了发自灵魂深处的、最原始、最虔诚的敬畏!
王贲同样跪在其中。
他这位一生都未曾向任何人低头的百战名将,此刻却跪得心甘情愿,跪得理所当然。
他终于明白了。
自己当初想要跟这样一位存在去争论所谓的“战术”,是何等的可笑,何等的……无知。
他缓缓抬起头,那张饱经风霜的脸上早已是老泪纵横。
他看着李源,用一种近乎于朝圣般的嘶哑声音,一字一顿地说道:
“总师……不……先生!”
“王贲斗胆,替我大秦五十万南征将士请命!”
“请先生受我等……一拜!”
“谢先生,活命之恩!”
说完,他将自己的额头,重重地磕在了地上!
发出一声沉闷,却又重如泰山的声响。
“谢先生,活命之恩!”
帐内所有将领齐齐跟着,嘶声高喝,声震寰宇!
李源静静地看着这一幕,看着这些将骄傲刻在骨子里的铁血军人,此刻却如同最虔诚的信徒一般向自己跪拜。
他知道。
从这一刻起。
他才真正地,彻底地征服了这支大秦最精锐的军队。
他缓缓走到王贲面前,伸出手,将这位已经年过半百的老将军轻轻扶起。
然后,他走到那张空白的竹简前,拿起了那支王贲无法落下的笔。
笔尖蘸满了浓墨。
他的声音平静,却又带着一种足以令风云变色的力量,回荡在每一个人的耳边。
“这封捷报,我来写。”
“我要告诉陛下,告诉整个大秦。”
“一个属于大秦的全新时代。”
“从今日起,于南疆,开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