树洞在蚀梦雾的冲击下剧烈震颤,碎木和尘土簌簌落下。四名锁梦卫如同鬼魅般从雾气中显现,他们的剑锋所指,连空气都仿佛要凝结成冰。
“快走!”守梦人将阿竹猛地推向树洞深处的密道入口,自己则转身面对强敌。他的身影已经透明得如同晨雾,仿佛下一刻就会消散在空气中。
阿竹踉跄着退向密道,却见一名锁梦卫突然绕过守梦人的防御,长剑直刺老人心口。那一瞬间,时间仿佛放慢了脚步,阿竹能清晰地看见剑尖闪烁的寒光,看见守梦人因吃力而紧绷的侧脸,看见蚀梦雾如贪婪的毒蛇般缠绕而上。
“不!”阿竹嘶声喊道。
就在这千钧一发之际,她瞥见了落在脚边的那把杀猪刀——那是她慌乱中从家中带出,原本用来防身的普通铁器。没有片刻犹豫,阿竹抓起沉重的砍刀,用尽全身力气冲向那名锁梦卫。
杀猪刀远非什么神兵利器,却是山村少女最熟悉的工具。阿竹记得父亲教她宰杀牲畜时的要领:稳、准、狠。此刻,她将这些要领尽数施展出来,一刀砍向锁梦卫的腿弯。
“噗嗤”一声,刀刃入肉。锁梦卫发出一声不似人声的痛吼,面具下的眼睛因震惊和痛苦而瞪大。他显然没有料到这个看似柔弱的小女孩会突然反击,更没想到她手中的凡铁竟能伤到自己。
剑锋偏了方向,却还是在守梦人胳膊上划开一道深可见骨的伤口。令人惊异的是,伤口中没有鲜血流出,只有点点荧光从中逸散,如同夏夜中飞舞的萤火虫。
“好孩子...”守梦人踉跄一步,却对阿竹露出欣慰的笑容。他毫不犹豫地从怀中掏出另一块铜镜碎片——这块碎片比拐杖上的那块稍大,边缘沾染着已经干涸发黑的血迹。
“这是我藏了三百年的碎片,如今一并交予你!”守梦人将碎片抛向阿竹,“记住,绣娘梦的阵眼在...”
他的话戛然而止。
蚀梦雾如汹涌的潮水般涌来,瞬间吞没了老人的身影。在彻底被白雾吞噬前,守梦人用尽最后的力气喊道:“护好执念...那是我们存在的证明...”
“守梦人!”阿竹哭喊着想要冲上前,却被及时飞回的剑灵拦住。
“小主人,快走!”赤霄剑灵的声音前所未有的焦急,“守梦人已经消散,我们必须保住他用生命守护的碎片!”
阿竹咬破了下唇,咸腥的血味在口中弥漫。她眼睁睁看着守梦人最后的身影在蚀梦雾中化作点点荧光,如同夜空中的星辰,闪烁一瞬后便永远熄灭。
四名锁梦卫重新集结,尽管其中一人腿部受伤,但他们的杀气却有增无减。蚀梦雾在他们周身缠绕,仿佛赋予了他们新的力量。
阿竹不再犹豫,抓起地上的两块铜镜碎片,转身钻入密道。在她身后,剑灵爆发出最后的金光,暂时阻挡了追兵。
密道狭窄而黑暗,阿竹不顾一切地向前奔跑。手中的两块碎片不知为何开始发烫,那块染血的碎片更是烫得惊人,仿佛守梦人最后的体温还残留在上面。
泪水模糊了视线,但阿竹不敢停下。守梦人消散前的画面在她脑海中反复回放:他那欣慰的笑容,未说完的嘱托,还有最后那句“护好执念”...
不知跑了多久,前方终于出现了光亮。阿竹奋力爬出密道出口,发现自己来到了一个陌生的山谷。此时天光已亮,晨曦透过树叶的缝隙洒下,却驱不散她心中的寒意。
她摊开手掌,仔细端详那两块铜镜碎片。较大的那块边缘沾染的暗红色血迹刺目惊心,她轻轻触摸那些血渍,一阵剧烈的刺痛突然从指尖传来。
幻象如潮水般涌入脑海——
三百年前,那场惨烈的决战。蚀梦雾弥漫的战场上,一位与守梦人容貌相似的年轻人浑身是血,却仍死死护着手中的铜镜碎片。在他的周围,无数织梦者接连倒下,他们的梦境被蚀梦雾撕裂、吞噬。
“活下去...”年轻人将碎片交给身旁的同伴,“守护这些碎片,终有一日,会有人打破这个循环...”
幻象变换,阿竹看到了年轻版的守梦人接过碎片,含泪逃离战场。他躲进树洞,以自身为代价设下结界,将碎片藏了三百年...
阿竹猛地从幻象中回过神,泪水再次涌出。那些血迹,是属于守梦人兄弟的,是三百年前那场悲剧的见证。
“你看到了。”剑灵的声音轻轻响起,“每一块碎片都承载着一段记忆,一段执念。守梦人要你守护的,不仅仅是碎片本身,更是这些执念背后的故事与牺牲。”
阿竹将两块碎片紧紧握在胸前,仿佛能从中汲取力量:“我绝不会让他们的牺牲白费。”
她观察四周,发现自己正处于一个隐蔽的山谷中,谷中有一条小溪潺潺流过。根据太阳的位置,她判断村子应该在西边,但她不确定锁梦卫是否还在搜寻她的踪迹。
“锁梦卫不会轻易放弃。”剑灵似乎读懂了她的担忧,“他们感知碎片的能力在蚀梦雾之外会大打折扣,但绝非完全消失。我们必须尽快进入绣娘梦。”
阿竹点点头,忽然想起守梦人未说完的话:“绣娘梦的阵眼...他没能说出来。”
剑灵沉吟片刻:“阵眼是维持梦境稳定的核心,通常与梦境主人最深刻的记忆或执念相关。找到阵眼,就能掌控整个梦境。”
阿竹回忆起李老太太的描述:绣娘是织梦者中最出色的梦术师之一,她将一块碎片藏在自己的梦境中,而这个梦境竟在蚀梦雾的侵蚀下保存了三百年。
“什么样的执念,能让一个梦境抵抗蚀梦雾三百年不灭?”阿竹喃喃自语。
她取出守梦人给的染血碎片,发现它在阳光下折射出奇异的光芒。当这光芒偶然照向溪水时,水面上竟浮现出模糊的画面——一个女子坐在绣架前,手中针线飞舞,绣的却不是花鸟虫鱼,而是一片浩瀚的星空。
“绣娘...”阿竹轻声道。
画面中的女子似乎听到了她的呼唤,缓缓抬起头。令阿竹震惊的是,绣娘的容貌竟与她的娘亲青娥有七八分相似。
“来吧,孩子。”绣娘的嘴唇未动,声音却清晰地传入阿竹脑海,“到我梦中来,这里有你需要的答案。”
画面突然波动,绣娘的表情变得惊恐:“小心!他们已经来了!”
阿竹猛地回头,只见山谷入口处,蚀梦雾正缓缓弥漫而来。雾中,四道黑影若隐若现。
锁梦卫竟然追踪到了这里!
阿竹慌忙起身,沿着小溪向下游奔跑。两块碎片在怀中发烫,仿佛在为她指引方向。
跑出约一里路后,她看见溪边有一座废弃的木屋,看起来是猎人临时歇脚的地方。屋门虚掩,里面布满了灰尘和蛛网。
“这里可以暂避。”剑灵说道,“锁梦卫暂时被溪流阻挡,蚀梦雾遇水会暂时停滞,但我们时间不多。”
阿竹躲进木屋,插上门闩,心脏狂跳不止。她从门缝中窥视外面,蚀梦雾果然在溪流对岸徘徊,一时无法越过水面。
暂时安全后,阿竹取出两块碎片,将它们放在一起。令人惊奇的是,两块碎片边缘竟隐隐呼应,仿佛原本就是一体的。
“这些碎片到底有多少块?”阿竹问道。
“据说是七块。”剑灵回答,“对应着七位最强大的织梦者。凑齐所有碎片,就能打开万梦窟的核心区域,那里藏着终结一切的关键。”
阿竹轻抚那块染血的碎片,守梦人最后的嘱托在耳边回响。护好执念——这些碎片承载的,不仅是力量,更是无数织梦者三百年的执念与希望。
她取出绣娘用过的银针,轻轻刺破指尖,将一滴血滴在染血的碎片上。这是娘亲曾经教她的方法——血脉相连,可以唤醒沉睡的记忆。
碎片骤然发亮,更多的幻象涌现出来:
绣娘跪在废墟中,怀中抱着一个婴孩。四周是蚀梦雾弥漫的战场,她却用自己的梦境撑起一小片净土。
“活下去,青娥...”绣娘轻声对怀中的婴孩说,“带着织梦者的希望,活下去...”
阿竹猛地一震——青娥,那是她娘亲的名字!原来绣娘怀中的婴孩,就是她的娘亲!
幻象继续变换:年轻的守梦人接过婴孩,对绣娘郑重承诺:“我会守护她,直到新的希望出现。”
绣娘微笑点头,然后转身走向蚀梦雾最浓处。她的身影在雾气中逐渐消散,唯有声音还在回荡:“我的梦境将永远守护这片土地,守护着最后的希望...”
幻象结束,阿竹已泪流满面。她终于明白,绣娘梦为何能抵抗蚀梦雾三百年——那是母亲对孩子的爱,是超越生死与时间的执念。
“绣娘是我的曾外祖母...”阿竹喃喃道,“她的梦境守护的,不仅是碎片,更是我的娘亲,是我们一族最后的血脉。”
剑灵轻轻嗡鸣:“现在你明白守梦人为何说你是希望了。”
就在这时,木屋外突然传来异响。阿竹从门缝中看去,不由得倒吸一口冷气——锁梦卫竟然找到了渡河的方法,他们踩着水中的石块,正一步步逼近木屋。
更糟糕的是,蚀梦雾也开始缓缓越过溪流,所过之处,溪水变得浑浊,水中的鱼儿翻白浮起。
“来不及等晚上了,”阿竹下定决心,“我必须现在就进入绣娘梦!”
她取出绣娘的银针和两块碎片,将它们放在一起,诵念守梦人教授的咒文。阳光透过木屋的缝隙照在碎片上,折射出奇异的光斑。
没有绣屏作为媒介,进入梦境异常困难。阿竹感到头痛欲裂,仿佛有无数根针在刺扎她的太阳穴。但她咬牙坚持,脑海中反复回想着绣娘的面容,回想着那份跨越三百年的母爱。
终于,碎片的光芒汇聚成一扇光门。阿竹回头看了一眼已经逼近木屋的锁梦卫,毫不犹豫地踏入光门。
在身体完全进入光门的刹那,她听到剑灵的惊呼:“小主人,小心!梦境中有...”
话音未落,阿竹已置身于一个完全陌生的地方。
她站在一条长廊中,廊壁上挂满了精美的绣品。与李老太太家那面绣屏不同,这里的绣品全都栩栩如生,仿佛随时会从绣布中走出来。
长廊尽头,一个熟悉的背影坐在绣架前,手中的针线穿梭不停。
“绣娘?”阿竹轻声呼唤。
那身影缓缓回头,露出一张与幻象中一模一样的脸。然而,她的眼睛却是一片空洞的白色,与守梦人临死前的模样如出一辙。
“你来了,我的孩子。”绣娘微笑着,声音温柔却空洞,“留下来吧,在这里,你将是安全的。”
阿竹心中警铃大作——这不是她想象中的绣娘。剑灵未说完的警告在她脑海中回响:梦境中有...
有什么?阿竹紧握手中的碎片,一步步向后退去。
绣娘站起身,她的身影在长廊中拉出诡异的长影:“为什么要走?这里有你想要的一切——安全、温暖、还有你思念的娘亲。”
随着她的话语,阿竹身旁的绣品开始变化。一幅绣品中,青娥正向她招手微笑;另一幅绣品中,守梦人安然无恙地站在树洞前;还有一幅,展现着一个没有蚀梦雾、没有锁梦卫的和平世界。
“留下来,”绣娘的声音带着蛊惑人心的魔力,“在这里,所有的悲剧都不会发生。”
阿竹心跳加速,她终于明白剑灵未说完的警告是什么——
梦境中,有比蚀梦雾更危险的陷阱:美好的幻象,让人心甘情愿沉沦的温柔乡。
而绣娘梦的阵眼,恐怕就藏在这致命的温柔之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