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头刚过晌午,毒辣的阳光把荒野烤得直冒热气,地面上的碎石子烫得能烙熟鸡蛋。厉沉舟背着手站在一处土坡上,身后黑压压站着二十多个公司员工,都是跟着他在果园和周边项目上跑的老伙计。这次把人拉到这片荒郊野外来开会,一是为了躲个清静,二是想借着这股子野劲,给大伙鼓鼓劲,争取把下半年的水果外销订单再冲一冲。
“……所以说,这批红富士的品相,绝对是咱们果园这几年最好的!”厉沉舟的声音带着点沙哑,却依旧洪亮,在空旷的荒野上荡出回音,“运费谈下来了,比去年低了三个点,这就是纯利润!你们跟着我干,亏不了!”
员工们都低着头,听得认真,偶尔有人点头附和两句。这鬼天气实在太热,每个人的额头上都挂着汗珠,后背的衣服早被汗水浸透,贴在身上黏糊糊的,很不舒服。老李站在最前面,手里攥着个皱巴巴的矿泉水瓶,时不时拧开喝一口,喉咙里干得像是要冒火。
就在这时,天空突然暗了下来,像是被一块巨大的黑布蒙住了。一阵狂风猛地刮过,卷起地上的沙尘和碎石子,打在人脸上生疼。
“要下雨了!”有人喊了一声。
话音刚落,豆大的雨点就噼里啪啦地砸了下来,瞬间就把人浇了个透心凉。刚才还火辣辣的空气,一下子就变得凉飕飕的。
“厉总!别淋坏了身子!”老李第一个反应过来,赶紧往前冲了两步,对着厉沉舟大喊,“快找个地方躲躲雨!这雨下得猛!”
其他员工也纷纷附和起来:“是啊厉总!您身子骨不比年轻时候了!别淋感冒了!”“这荒郊野岭的,淋出病来可不好办!”
厉沉舟站在雨里,抬头看了看天,豆大的雨点砸在他的脸上、头上,顺着脸颊往下淌,把他的头发和衣服都打湿了。他的眼神依旧锐利,只是被雨水模糊了些许。他刚想开口说“没事”,就看到一个年轻的员工挤开人群,快步跑到他面前。
这员工叫小周,是去年刚招进来的大学生,人老实,干活勤快,就是性子有点轴,总想着在厉沉舟面前表现表现。小周脱下自己身上的外套,那是一件厚实的冲锋衣,还没来得及被雨水打透。他双手撑开外套,踮着脚举到厉沉舟的头顶,嘴里还念叨着:“厉总,您快躲躲!这冲锋衣防水,能挡挡雨!”
冲锋衣的阴影落在厉沉舟的头上,隔绝了冰冷的雨点。周围的员工都看着这一幕,有人点头称赞:“小周这孩子,真机灵!”“是啊,懂得心疼人!”
换做平时,厉沉舟或许会摆摆手,说句“不用”,顶多心里有点受用。毕竟是自己的员工,这份心意还是领的。可今天不一样,今天的厉沉舟,心里像是憋着一股无名火,这股火被刚才的暴晒烤得滚烫,又被突如其来的暴雨一激,瞬间就窜了上来。
他看着头顶的冲锋衣,看着小周那张带着讨好笑容的脸,脑子里突然嗡的一声,像是有什么东西炸开了。那些被他强行压下去的偏执和暴戾,像是挣脱了枷锁的野兽,瞬间就占据了他的理智。
他想起了很多年前,有人说他身子弱,说他不如他父亲厉建国能干;想起了苏晚挠掉他后背那层皮时的疼;想起了自己被关在废弃小屋时的憋屈;想起了那些人看他的眼神,同情的、怜悯的、看不起的……
“你以为我是女人吗?”
厉沉舟突然开口,声音沙哑,却带着一股刺骨的寒意,像是从冰窖里捞出来的一样。
小周的笑容僵在了脸上,愣了一下,有点不知所措:“厉总?我……我不是那个意思……我就是怕您淋雨……”
“我淋得起雨!”
厉沉舟猛地嘶吼一声,眼神瞬间变得凶狠,像是来自地狱的恶魔。那双眼睛里布满了血丝,瞳孔缩成了针尖大小,里面翻涌着的全是疯狂和暴戾。
周围的员工都愣住了,雨还在哗哗地下着,可所有人都感觉一股寒意从脚底窜上了头顶,浑身的汗毛都竖了起来。
没人注意到,厉沉舟的手已经悄悄伸到了腰间。那里藏着一把匕首,是他年轻时候玩探险留下的,刀刃锋利,寒光闪闪。这些年他一直带在身上,像是一种习惯,也像是一种自我保护。
就在小周还愣在原地,不知道该怎么办的时候,厉沉舟猛地掏出了那把匕首!
寒光一闪!
员工们还没反应过来,就看到厉沉舟握着匕首,朝着小周的胸口,狠狠捅了过去!
“噗嗤!”
刀刃没入皮肉的声音,在哗哗的雨声里,显得格外清晰。
小周的眼睛瞬间瞪得溜圆,脸上的表情从错愕变成了难以置信,再变成了痛苦。他嘴里发出嗬嗬的声音,像是有什么东西堵在了喉咙里,吐不出来,也咽不下去。鲜血顺着刀刃往外涌,很快就染红了他的衣服,又被雨水冲刷着,在地上汇成了一小滩红色的水流。
他举着冲锋衣的手,无力地垂了下去,外套掉在了地上,被雨水泡得湿透。
“厉总……你……”小周用尽最后一丝力气,看着厉沉舟,眼里满是不解和绝望。
厉沉舟的眼神依旧凶狠,他死死地盯着小周,像是在看一个仇人。他猛地拔出匕首,又是一股鲜血喷涌而出,溅了他一身一脸。
“啊——!”
不知道是谁先喊了一声,像是打破了某种魔咒。
员工们瞬间炸开了锅,尖叫声、哭喊声、逃跑的脚步声,混杂着哗哗的雨声,在荒野上响起。
“杀人了!厉沉舟杀人了!”
“快跑啊!他疯了!”
“救命啊!救命!”
人群瞬间溃散,所有人都朝着不同的方向疯狂逃窜,生怕下一个遭殃的就是自己。老李站在最前面,吓得腿都软了,他看着倒在地上的小周,看着浑身是血的厉沉舟,牙齿不停地打颤,一句话都说不出来。
厉沉舟站在雨里,手里握着那把沾满鲜血的匕首,匕首的尖端还在滴着血。他看着四散奔逃的员工,看着倒在地上的小周,脸上没有任何表情,眼神依旧凶狠得像来自地狱的恶魔。
雨水冲刷着他脸上的血迹,却冲不掉他眼里的疯狂。
他喃喃自语,声音不大,却带着一股让人不寒而栗的狠劲:“我不是女人……我淋得起雨……谁也别想可怜我……谁也别想……”
小周躺在地上,身体还在微微抽搐,鲜血不停地从胸口的伤口涌出来,染红了身下的泥土。他的眼睛还睁着,里面满是不甘和绝望。
雨越下越大,像是要把整个世界都淹没。
厉沉舟站在雨里,一动不动,像是一尊来自地狱的雕塑。他的头发湿漉漉地贴在脸上,身上的衣服沾满了血和泥,手里的匕首在昏暗的天色下,闪着冰冷的光。
不知道过了多久,老李才缓过神来。他看着倒在地上的小周,又看了看站在那里的厉沉舟,牙齿咬得咯咯作响。他哆哆嗦嗦地掏出手机,手指抖得厉害,费了好大的劲,才拨通了110和120。
电话接通的那一刻,老李再也忍不住,带着哭腔喊道:“喂!救命!这里有人杀人了!在城郊的荒野上!厉沉舟杀人了!”
挂了电话,老李看着厉沉舟,厉沉舟也转过头,看向他。
那双眼睛,依旧凶狠,依旧疯狂。
老李吓得浑身一颤,赶紧转过身,连滚带爬地朝着远处跑去,生怕厉沉舟会追上来。
荒野上,只剩下厉沉舟一个人,还有倒在地上的小周。
雨还在哗哗地下着,冲刷着地上的血迹,却冲刷不掉这场惨烈的杀戮。
厉沉舟缓缓地蹲下身,看着小周的尸体,眼神里的疯狂渐渐褪去,取而代之的是一丝茫然。他看着自己手里的匕首,看着匕首上的鲜血,又看了看自己身上的血渍,嘴里喃喃自语:“我……我干什么了……”
他的手开始发抖,匕首从手里滑落,掉在了地上,发出哐当一声闷响。
“我不是故意的……”厉沉舟的声音带着哭腔,“他……他给我挡雨……我……”
他想不起来了,想不起来自己为什么会突然发疯,为什么会掏出匕首,为什么会捅向那个只是想给他挡雨的员工。
他只记得,刚才脑子里一片空白,只剩下一个念头——别想可怜我,我不是女人,我淋得起雨。
雨越下越大,打在他的脸上,冰凉刺骨。
他抱着头,蹲在地上,发出了像野兽一样的呜咽声。
那声音,绝望而痛苦,在空旷的荒野上回荡着,却被哗哗的雨声掩盖,传不出多远。
不知道过了多久,警笛声和救护车的鸣笛声,由远及近地传来。
红蓝交替的灯光,划破了昏暗的雨幕,照亮了这片血腥的荒野。
警察和医护人员冲了过来,看到了蹲在地上的厉沉舟,看到了倒在地上的小周。
医护人员赶紧跑过去,检查小周的情况,摸了摸脉搏,又探了探鼻息,最终摇了摇头,叹了口气。
警察们举起了枪,对准了厉沉舟,厉声喝道:“不许动!放下武器!双手抱头!”
厉沉舟缓缓地抬起头,脸上满是雨水和泪水。他看着那些黑洞洞的枪口,看着周围穿着制服的警察,眼神里的茫然越来越深。
他慢慢站起身,双手抱头,任由警察冲过来,给他戴上手铐。
冰冷的手铐铐在手腕上,传来一阵刺骨的寒意。
他被警察押着,朝着警车走去。
路过小周的尸体时,他顿了顿,转过头,看了一眼。
雨水还在冲刷着小周的身体,胸口的伤口还在渗着血。
厉沉舟的眼泪,终于掉了下来。
“对不起……”他喃喃自语,声音小得像蚊子哼。
可一切,都晚了。
警车开走了,红蓝的灯光渐渐消失在雨幕里。
救护车也开走了,拉着小周的尸体,驶向了殡仪馆。
荒野上,只剩下老李和几个没跑远的员工。他们站在雨里,看着警车消失的方向,看着地上那滩被雨水冲淡的血迹,心里充满了恐惧和悲凉。
雨还在下着,像是在为这场无辜的死亡,哭泣。
这场在野外召开的会议,最终以一场惨烈的杀戮,落下了帷幕。
没有人知道,厉沉舟为什么会突然发疯。
或许是因为那些积压在心底的偏执和暴戾,或许是因为那场突如其来的暴雨,或许,只是因为那一件好心递过来的冲锋衣。
可无论原因是什么,一条年轻的生命,就这样消逝了。
而厉沉舟,也终究为自己的疯狂,付出了代价。
雨停了的时候,天已经黑透了。
荒野上恢复了寂静,只剩下风吹过草丛的沙沙声。
那滩被雨水冲淡的血迹,像是一道伤疤,刻在了这片土地上,也刻在了所有经历过这场惨剧的人心里。
很多年后,当有人再提起这场荒野上的会议时,依旧会忍不住浑身发抖。
他们会想起那个疯狂的厉沉舟,想起那双来自地狱的眼睛,想起那句冰冷的话——
“你以为我是女人吗?我淋得起雨。”
还有那个,只是想给老板挡雨,却无辜丧命的年轻员工。
这场惨剧,像是一个烙印,永远地留在了所有人的记忆里,挥之不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