轮回谷深处。
与外界的死寂荒凉截然不同,这里是另一个世界。一个被人工开凿、充满诡异仪式感的、巨大得令人窒息的地下世界。
空气浑浊,弥漫着浓烈的硫磺味、某种奇异香料燃烧后的刺鼻烟气,以及一种更深沉的、仿佛陈年血垢凝固后的铁锈腥气。温度很高,闷热潮湿,岩壁上不断渗出暗红色的水珠,像是不停流淌的血泪。
巨大的空间中央,是一个无比宽阔的圆形广场。地面铺着切割整齐的黑色巨岩,岩石表面打磨得异常光滑,能模糊地倒映出上方摇曳的诡异火光。而在这光滑如镜的黑色地面上,雕刻着密密麻麻、复杂到令人头晕目眩的图案和符文。那些图案并非花草虫鱼,而是一些扭曲的、半人半兽的怪物、环绕着星辰的蛇、以及无数双空洞痛苦的眼睛。符文则是一种从未见过的、充满尖锐棱角的古老文字,每一笔都透着蛮荒和邪恶的气息。站在上面,仿佛能听到无数冤魂在地底深处哀嚎。
广场的中心,矗立着一座更加巨大的、高达三丈的圆形石台。石台通体漆黑,不知是何材质,在昏暗的光线下,竟隐隐吸收着周围的光线,仿佛一个深不见底的黑洞。这便是传说中的——轮回祭坛。
祭坛的造型古朴而狰狞,边缘并非平滑的圆形,而是如同锯齿般参差不齐,又像是某种巨兽张开的、布满利齿的口器。坛体表面,同样刻满了更加巨大、更加诡异的浮雕,描绘着尸山血海、星辰崩灭、以及一个模糊的、头戴荆棘冠冕的巨人手持圆盘、搅动混沌的景象。那圆盘,与“轮回盘”的描述隐隐吻合。
祭坛的周围,按照某种玄奥的方位,矗立着九根需要两人合抱的粗大石柱。石柱呈暗红色,仿佛被鲜血浸透后又经烈火焚烧。每根石柱的顶端,都燃烧着一团幽蓝色的、毫无温度的火焰!火焰无声地跳跃着,散发出冰冷的光,将整个祭坛广场映照得一片幽蓝,光影扭曲,如同森罗鬼域。这便是“九幽之火”。
此刻,祭坛之上,唯有一人。
轮回法王。
他巍然屹立在祭坛正中央,那巨大的身影在九幽之火的映照下,投下更加庞大、更加扭曲的阴影,如同降临凡间的魔神。他依旧穿着那件暗红色的、绣着金色火焰纹路的袈裟,袈裟的襟口大敞,露出古铜色的、如同铜浇铁铸般的胸膛,块垒分明的肌肉随着呼吸微微起伏,蕴含着爆炸性的力量。暗红色的袈裟在幽蓝的火光下,呈现出一种诡异的紫黑色。
他负手而立,光头在火光下泛着油亮的光泽,额头上那道深深的疤痕,在幽蓝的光线下,像一只半睁半闭的、充满恶意的竖眼。他闭着双眼,似乎在感受着什么,又像是在积蓄着某种可怕的力量。整个祭坛广场,以他为中心,弥漫着一股沉重如铅、令人灵魂战栗的威压和邪气。
脚步声响起,打破了这死寂的恐怖。不是一个人的脚步声,是很多人,但脚步放得极轻,极缓,带着敬畏和恐惧。
数道身影,沿着祭坛边缘陡峭的石阶,小心翼翼地走了上来,在距离轮回法王约三丈远的地方,便齐刷刷地停下,然后“噗通”一声,全部跪伏在地,额头紧贴着冰冷光滑的黑石地面,连大气都不敢喘。
来人分成两拨。一拨身着猩红色的僧袍,光头,脖子上挂着由细小骷髅头串成的念珠,是罗汉门的长老,共有三人,为首者是一名面色蜡黄、眼窝深陷的老僧,气息阴冷。另一拨则穿着金刚门的褐色劲装,只有两人,是幽冥鬼姥派来的心腹使者,脸上带着掩饰不住的惊惧。
轮回法王依旧闭着眼,仿佛没有察觉到他们的到来。时间一点点流逝,只有九幽之火燃烧时发出的、极其轻微的“噼啪”声,以及下方众人因恐惧而加速的心跳声。
压抑,死一般的压抑。
良久,轮回法王才缓缓睁开双眼。那双眼睛,在幽蓝的火光下,竟也隐隐泛着一丝诡异的蓝色,开合之间,精光暴射,如同两道冰冷的闪电,扫过跪伏在地的众人。目光所及,那些人跪伏的身体颤抖得更加厉害。
“都……准备好了吗?”轮回法王开口,声音并不高,却如同闷雷滚过空旷的祭坛,在每个人耳边炸响,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威严和深入骨髓的寒意。
那名为首的罗汉门红袍长老,艰难地抬起头,声音因恐惧而有些颤抖变形:“回……回禀至高无上的法王!九幽圣火已按您的无上法旨点燃,火候纯正!所需的……祭品……也已全部备齐,共计童男童女各四十九对,纯阳、纯阴之体的武林高手各九人,均已服用‘忘魂散’,处于混沌状态……只待……只待朔月之夜,星辰归位,阴气最盛之子时,便可……便可启动无上圣法‘轮回盘’仪式!” 他说出“祭品”二字时,声音带着难以抑制的恐惧,仿佛那是什么极端可怕的东西。
轮回法王脸上没有任何表情,仿佛听到的只是寻常杂物。他目光转向那两名金刚门使者。
其中一名使者浑身一颤,连忙磕头,语速极快,仿佛慢一点就会没命:“法王明鉴!我家门主……鬼姥她……她让小的禀报,谷外……谷外暗桩传来急报,发现……发现中原高手踪迹!疑似是……是那个小李飞刀李寻欢!还有他师父汪小闲!以及……以及狐影门的人!他们……他们很可能已经潜入外围,意图不轨!请法王示下,是否加派人手,全力搜捕剿杀?”
“李寻欢?汪小闲?” 轮回法王重复了一遍这两个名字,嘴角缓缓勾起一抹冰冷而残酷的弧度,那笑容在幽蓝火光下,显得无比狰狞,“几只从中原来的、不知死活的蝼蚁,也敢来撼动本王的神树?真是天大的笑话!”
他猛地踏前一步,整个祭坛仿佛都随之震动了一下!狂暴的气势如同实质般席卷开来,跪伏的众人几乎要被压趴在地上!
“本王早已在此地布下天罗地网!轮回祭坛方圆三里之内,遍布三百六十处‘蚀骨毒瘴’喷口,五百处‘裂魂弩’机关,更有本王亲设的‘九幽幻魔大阵’!别说他们几个,便是千军万马来了,也要化作本王‘轮回盘’下的血食养料!” 他声音陡然提高,充满狂傲和自信,“他们若敢进来,正好!省了本王再去寻找上佳的祭品!用中原顶尖高手的气血魂魄来献祭, ‘轮回盘’的威力必将更上一层楼!哈哈哈!”
疯狂的笑声在祭坛上回荡,与九幽之火的噼啪声交织,令人毛骨悚然。
笑罢,轮回法王目光灼灼,扫视众人,声音充满蛊惑:“尔等追随本王,乃是尔等几世修来的造化!明日朔月,便是改天换地之时!待本王借助‘轮回盘’无上伟力,夺舍朱家天子之真龙气运,将这万里江山社稷尽握我手!届时,尔等皆是开国功臣!罗汉门,便是国教!金刚门,便是护国圣教!荣华富贵,权势地位,享之不尽!西域万邦,都将匍匐在吾等脚下!”
“法王神威!天命所归!一统天下!万寿无疆!” 跪伏的众人被这狂热的宣言感染,暂时压下了恐惧,齐声高呼,声音在巨大的空间中回荡,充满了扭曲的虔诚和欲望。
轮回法王满意地点点头,大手一挥:“都起来吧!传本王法旨:朔月之夜前,祭坛核心区域戒严,没有本王手谕,任何人不得靠近三里之内!各司其职,严密监控谷内一切动静!若有擅闯者,格杀勿论!待月蚀之刻,便是吾等成就千古霸业之时!”
“谨遵法王法旨!” 众人如蒙大赦,连忙磕头起身,躬着身子,倒退着走下祭坛阶梯,迅速消失在幽暗的通道中。
祭坛上,再次只剩下轮回法王一人。
幽蓝色的火光跳跃着,映照着他那张粗犷而充满野心脸庞。他缓缓抬起双手,虚握向天,仿佛要将那无形的命运抓在手中。眼中燃烧着近乎疯狂的火焰,那是对至高权力的极致渴望。
然而,在那疯狂炽热的火焰深处,若有人能贴近了仔细看,或许能捕捉到一丝极淡、极隐晦的……忌惮。
是的,忌惮。
“轮回盘”的力量固然诱人,但反噬之力也极其可怕,古籍中记载的失败者,无不是神魂俱灭的下场。幽冥鬼姥那个贱人,表面合作,背地里不知打着什么算盘,她手中的“黄泉引魂铃”和那些鬼蜮伎俩,始终是个变数。还有中原来的那几个人……汪小闲,二十年前便已名动天下,神龙见首不见尾,武功深不可测;李寻欢,虽然年轻,但那手例不虚发的小李飞刀,快得诡异,专破内家真气,乃是极大的威胁……
开弓没有回头箭。为了那至高无上的权力,为了将这天下踩在脚下,他轮回法王,愿意赌上一切!哪怕是与虎谋皮,哪怕是踏着尸山血海!
“朔月……子时……” 他喃喃自语,声音低沉而沙哑,在空旷的祭坛上幽幽回荡,“快了……就快了……”
他猛地握紧拳头,骨节发出爆豆般的响声。眼中最后一丝疑虑被更加疯狂的决心取代。
整个轮回谷,如同一张早已织就的、巨大无比的蛛网,静静地潜伏在黑暗中。祭坛是网的中心,散发着致命的诱惑。而网的外围,那些不自量力的飞蛾,正在蠢蠢欲动。
风暴来临前的压抑,浓得如同实质,笼罩着山谷的每一寸土地。连那九幽之火,似乎都燃烧得更加妖异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