刚才还热火朝天的院子，瞬间安静得能听见针掉在地上的声音。
顾二牛几个后生下意识地握紧了手里的铁锹，筋肉都绷了起来，死死盯着门口。
林颂宜脸色发白，一把将顾南舟和顾明珠两个孩子揽到自己身后，心都提到了嗓子眼。
踹开门的力道极大，破旧的木门晃了两晃。
一个浑身是土，满面风尘的半大少年，踉跄着冲了进来，他胸口剧烈地起伏，大口大口地喘着粗气，一双眼睛因为急切和惊慌而显得格外大，直愣愣地在院子里扫视着。
“赵七？”程之韵看清来人，眉头一跳，立刻上前一步，挡在了村民和那少年中间。
“姐！”赵七终于找到了主心骨，他像是耗尽了最后一丝力气，直直地朝着程之韵扑了过来，声音嘶哑，带着哭腔，“出事了！出大事了！”
他这一喊，顾二牛他们才松了口气，放下了手里的家伙。
村长顾大石也认出了这个之前在村里待过一阵子的少年，皱着眉走了过来。
赵七整个人都在发抖，他死死抓着程之韵的胳膊，指节都因为用力而发白，嘴唇哆嗦着，却半天说不出一句完整的话。
“别急。”程之韵的手覆在他的手背上，稳稳地拍了拍，她的声音不大，却有一种让人安定的力量，“去屋里说。嫂子，麻烦你倒碗水来。”
她半扶半拖地将赵七带进屋里，按着他在凳子上坐下。
林颂宜很快端了碗温水过来，赵七接过去，咕咚咕咚一口气灌了下去，呛得连连咳嗽，脸色却缓和了一些。
顾大石和顾二牛几个不放心的也跟了进来，堵在门口，一个个神情紧张。
“你怎么回来了？是学堂出了什么事吗？”程之韵看着他问。
程之韵知道赵七聪颖，觉得他不应该因为中断学业，于是把他送去了县里的学堂。
“不是，学堂休假…这不是重点…”赵七喘匀了气，抬起头，那张还带着稚气的脸上满是后怕和凝重。“姐，我……我在县城的茶楼里，听人说事。”
他去县里读书，程之韵特意嘱咐过，让他多去人多嘴杂的地方，听听外面的消息。
赵七聪明，一点就透，经常装作给茶楼跑腿的小厮，听那些南来北往的客商和文人闲聊。
“我听见两个外地口音的差爷在说话，”赵七压低了声音，可屋里的人还是听得清清楚楚，“他们提到了……提到了大爷的名字。”
“大爷”两个字，像一道惊雷，在林颂宜耳边炸开。她手里的碗“哐当”一声掉在地上，摔得粉碎，整个人晃了晃，幸好被旁边的顾南舟扶住。
“娘！”顾南舟也吓坏了。
程之韵的心猛地一沉，她扶住林颂宜的肩膀，示意她别慌，然后转向赵七，语速极快地追问：“他们说了什么？一字不差地告诉我！”
“他们说……说朝廷好像要重查盐铁司旧案，”赵七努力回忆着，每一个字都说得小心翼翼，“还说，刑部有位大人，不日就要南下，亲自督办。他们还提到了……提到了当初给顾家定罪的那个……那个沈大学士……”
屋子里的空气仿佛凝固了。
盐铁司旧案，顾家，沈大学士。
每一个词，都像一把重锤，狠狠砸在程之韵和林颂宜的心上。这是她们的伤疤，是顾家挥之不去的噩梦。
林颂宜的眼泪瞬间就下来了，她捂着嘴，不让自己哭出声，身体却控制不住地颤抖。那是她夫君用命背下的罪名，是她日日夜夜午夜梦回都想洗刷的冤屈。
顾大石和顾二牛他们听得云里雾里，但看着林颂宜和程之韵的反应，也知道这绝对不是小事，一个个大气都不敢出。
“重查？”程之韵的脑子飞速运转。
这消息是好是坏？重查，意味着有翻案的可能。可来的是谁？是敌是友？沈大学士如今权势滔天，他会眼睁睁看着自己当年的“功绩”被推翻吗？这所谓的重查，会不会是又一个陷阱，要把顾家仅剩的血脉也一网打尽？
危险和机遇，总是相伴相生。
“姐，我一听见就慌了，立马跑了回来。”赵七看着程之韵，眼里全是依赖，“我们……我们该怎么办？要不要……先躲起来？”
“躲？”程之韵还没说话，一直沉默的林颂宜却忽然开口了。她擦干眼泪，原本柔弱的脸上，此刻却透出一股惊人的坚韧。“我们不躲。这是洗刷晏然冤屈的唯一机会，我们不能躲！”
程之韵有些意外地看了她一眼，随即心里涌起一股暖流。她的这位嫂子，在为母则刚之后，终于也为夫则强了。
“对，我们不躲。”程之韵肯定了她的话，然后转身，看着门口那些满脸担忧的村民。
她走到顾大石面前，神情前所未有的严肃。
“村长，刚才的话，您也听见了。这是我们顾家的私事，也是一件能要了我们全家性命的大事。”
顾大石叼着烟杆，半天没点火，他看着程之韵，又看了看屋里那几个孤儿寡母，浑浊的老眼里闪过一丝挣扎，最后，他把烟杆往桌上重重一放。
“之韵妹子，你这是说的什么话！”他嗓门一下子提了起来，“你们现在是洛水村的人！你们顾家的事，就是我们洛水村的事！什么要命不要命的，当年闹饥荒，全村人都快饿死了，不也挺过来了！天大的事，全村人一起扛！”
“对！村长说得对！”顾二牛在后面大声附和，“嫂子，你有啥事就说，要人有人，要力有力！谁敢动你们，先问问我顾二牛手里的锄头！”
程之韵看着眼前这些质朴的村民，看着他们脸上那股子不计后果的义气，胸口像是被什么东西堵住了，又酸又胀。
她深吸一口气，将那股翻涌的情绪压下去，重新恢复了冷静。
“多谢村长，多谢大家伙儿。”她对着众人，深深鞠了一躬，“但我现在，不需要大家伙儿去拼命。我需要大家伙儿，帮我把后山那片地，尽快开出来！”
她转身，指着石桌上那堆黑不溜秋的疙瘩。
“赵七带来的消息，让我明白了一件事。光有公道和冤屈是不够的，我们必须要有自己的力量！要有钱，要有粮！钱，能通鬼神。粮，能定人心！”
她的声音在小小的屋子里回荡，每一个字都掷地有声。
“这蜜酿，能让我们过个好年。但这个黑土豆。”她的手重重地拍在桌子上，那些黑紫色的种子发出沉闷的碰撞声，“它能让我们挺直腰杆！能让我们在那些大人物面前，有说话的底气！”
刚才还因为京城消息而惶恐不安的气氛，被她这几句话，重新点燃。村民们看着那堆黑疙瘩的表情，彻底变了。那不再是什么新奇的吃食，而是能保护他们村里人的武器，是能跟“大人物”掰手腕的底气！
“还等啥！干他娘的！”顾二牛吼了一嗓子，转身就往外冲，“挖地窖的先停停！所有人，拿上家伙，跟我去后山开荒！”
“走走走！开荒去！”
几个人像是被打了鸡血，呼啦啦地全涌了出去，整个院子又恢复了热火朝天的景象，只是那股干劲里，多了一丝同仇敌忾的悲壮。
屋里只剩下程之韵，林颂宜和赵七。
程之韵安抚地拍了拍林颂宜的手，然后将赵七拉到一旁，她的声音压得极低，眼神锐利如刀。
“你再仔细想想，那两个差役，除了这些，还说了什么？比如，他们是从哪里来的？要去哪里？有没有提到一个姓‘周’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