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定西村到于阗,寻常娘子大约两个时辰的脚程,若是换做她爹,估计一个半时辰。去一趟回来一趟一个上午就荒废了,若是来于阗做生意,还要带上兜售的货物,实在费时,奚春思来想去,家中实在太应该买一匹骆驼了。
一口干了剩下的大碗茶,牵着弟弟往市集去了,越靠近城西,空气愈发浑浊,不时传来几股畜牲粪便臭气。
姐弟二人均面色不改,这味道和屠夫家杀猪的气味比起来,简直不是一个量级。
宋朝多食牛羊肉,家家户户养猪主要目的是为了去除粪便,猪吃的臭,宰杀时的气味更难闻,猪肉尚且还能多重除臭烹饪,可猪内脏则就地掩埋,用来沤肥都嫌弃,可想而之难闻到何种程度。
畜牲市集吵吵闹闹,一路瞧过去,单驼峰起码有上百只,都是西域异族牵过来兜售给宋人运送货物的。
奚春瞧着新奇,牵着弟弟小心避开路中央一坨新鲜粪便走到边上,下一秒那粪就被一老太太欢天喜地的拾走,没抢到的老头指着离开的背影破口大骂,一连串问候了祖宗十八代,她立即捂住奎哥儿的耳朵。
喋喋不休重复:“不能听,不能学,污言秽语要不得。”
奚春随即凑到一人堆旁,踮脚往里瞧,就见一大胡子西夏男人懒洋洋的倚着骆驼,坚硬的羊皮靴子一点一点的,身旁起码有六个单峰驼,各个毛发油光水亮,被养的极好。
奚春心立即动了,恰在这时,一长衫打扮的老头上前拍拍拍骆驼的肚子,夸赞:“这畜牲正年轻,还能干几十年,这多少钱。”
人高马大的西夏老板碧绿的眼珠转了转,说着不甚流利的中原话:“三十匹中等绢,不.....不议价。”
奚春听了当即牵着弟弟转头就走,身后那老头还苦着脸嫌贵,手舞足蹈,大声嚷嚷着便宜些。
薛奎懵懵懂懂的抬头看姐姐,又扭头看争的面红耳赤的几人,单纯询问:“五姐姐,三十匹绢很贵吗?”
奚春深吸一口气,语气诚恳:“很贵,我们全家所有人的银子加起来都买不起,一匹中等绢十两银子,三十匹就是三百两。”贵到议价都不必了。
薛奎明显被三百两震撼到了,他草席底下也就藏了四两碎银子外加十几个铜板,咽了下口水,艰难道:“我们去找找有没有便宜点的。”
奚春摇头:“没必要,这些骆驼贩子定价都是互通的,最多便宜几两,总不能将所有钱拿来买骆驼,去看看驴。”
宋朝最缺马匹,估计比骆驼还贵,如今只能将希望寄托在驴子身上了。
到了专门卖驴的市集一瞧,人丁稀少啊,就一个干瘪的老头大力吆喝,身后牵着的毛驴则毛发旺盛,奚春和其视线对上,老人见她身旁那小子背篓里沉甸甸的,还有一个油纸包的物件,又是从卖骆驼那边走来的,当下来了信心。
自说自夸:“娘子看看我这驴,都正值壮年,平素拉货拉人不在话下。”
奚春没接话,忍着臭味上前,围着那头黑毛驴左右看了看,又指挥奎哥儿将嘴掰开看牙齿,自己则是反撩起驴蹄,二人一会儿摸摸尾巴,一会儿揉揉肚子大腿,也亏得这毛驴性情温顺,若是换了马,早踢踹闹腾了。
这懂行不畏惧的操作,当下令老人肃然起敬。
年龄不大,经验老道。
询问:“娘子家中养驴。”
奚春囫囵道:“不养,从定西村来的。”
老人瞬间了然,军户村子可不就和牲畜打交道的多,里头住久了,无论姑娘小子,见到牲畜一眼便知其好坏,谁也蒙不了他们。
至于奚春姐弟俩,纯粹是流放路途马厩睡多了,碰上运气差,和马匹驴子睡几晚是常有的事,久而久之自然知晓如何分辨好坏。
认可驴子的质量后,她将手上灰尘草屑拍掉,笑道:“这多少钱。”
老人一声叹息,没说价钱而是先卖起惨来:“哎,我这驴子养起来可不容易,和我三个儿子养了好几年,喂的膘肥体壮这才拉来城里卖,光是这月的进城费都要二钱,还不算放马厩的银子。”穿的衣衫滥缕,努嘴比了个二的手势。
“娘子,我见你是个懂行的,也不和你吆价了,你给个二十两银子就成了,我也不赚什么钱。”
奚春瞳孔巨震,控制不住惊呼出声:“二十两银子,老人家您这口气可真不小,我从城北过来,人也有卖驴子的,也才十两。”
说完,看着他叹息的摇头,拉着奎哥儿就要走,漫天要价她都懒得砍。
“哎哎哎,你别走啊。”老人慌忙出声阻拦,快步挡在二人身前。
心说这和自己想的不一样啊,看了几百两的骆驼在对比驴子,应该觉得便宜啊,不然他不可能挑在这儿卖。
奚春还真喜欢上方才这驴了,任由比自己体型小出很多的奎哥儿和自己摆弄,半点不愿都没有,性子温顺,就是妇人也不必畏惧。
想到这:“我是诚心要,可我见老人家您不诚心卖啊。”
“就是,就是。”薛奎帮腔。他不知贵不贵,只知五姐姐说的就是真理。
老人望着一唱一和的姐弟俩,用力低头摆手,做出一副十分为难的表情,倔头倔脑:“十两银子我不可能卖,全家都指着这些驴买炭过冬,十八两最少了,娘子若觉得人十两的好,就去买吧。”
说完,将草帽往脑袋上一扣,蹲到树下去了。
这小娘子若是没看上自己的东西,价都懒得砍。
奚春嘴唇微翘,干脆利索的蹲到老人跟前,开启一场面红耳赤的讨价还价,最终在她三寸不烂之舌的攻势下,成功花费十六两银子买下,老人还附赠缰绳和拉货的板车。
招呼远处的儿子陪着奚春去取板车时,老人发自肺腑的叹息:“娘子真生的一张巧嘴,我是真服气了,还是头一回有人从我王老实身上占便宜。”
奚春将钱递过去,得意一笑。
王老实儿子是个木讷窝囊的中年男子,一副农家汉子打扮,方才在桥下观看奚春和自己亲爹讨价还价,半点没有帮腔的意愿。不过人倒是挺热心的,教了几招她如何赶驴,如何让驴听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