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风青被他骤变的神情慑住，一时竟忘了答话，手指下意识指向那堆刚从胡丞安家炭盆扒拉出的、还带着灰烬的残骸：“从……从他试图焚毁的灰烬中扒出的，沈将军可是认得这纸上的暗纹？”
“认得？”沈沉戈面上浮现出一个古怪的笑容，他看了刘风青一眼，咬牙切齿道：“老子不仅认得，还很熟呢！”
说罢，他飞快两步走到胡丞安面前，一脚将他踹飞。
看着他撞在牢房里的墙壁上，才恨恨开口：“孽畜！竟敢勾结北疆，老子非得杀了你！”
“北疆”二字一出，刘风青瞳孔骤然紧缩，脸上的肌肉猛地一颤！
他虽长在京城，却也深知这两个字在边境意味着什么——那是可炎国百年死敌！
早年北疆和炎国缔结和平盟约，却又单方面撕毁盟约，屠戮炎国百姓，当时的平塘还未像如今这般严防死守，一夜之间，血流成河。
沈沉戈父子，乃至沈老将军，率领着将士守家卫国，防的可不就是北疆这群狼子野心的东西？
他面皮抽动，强忍着心中的愤怒拉住沈沉戈：“杀不得啊沈将军，杀不得啊！”
这胡丞安还没交代是受谁指使呢，刘风青要任由沈沉戈把人杀了，那皇上的怒火怕是都要发泄在他这把老骨头上了。
沈沉戈死死地盯着狼狈匍匐在牢狱中的人，仅凭着最后的理智将杀意压下，手臂从刘风青手里挣开，转身就走，只留下一句暴戾的话语：“老子迟早要将北疆那帮王八羔子杀光！”
北疆同官吏勾结之事传开，一时间京城人人自危。
圣上震怒，朝堂上的官员不论品阶高低纷纷夹紧了尾巴，生怕被迁怒。
破旧的庭院中。
祁衡言仰面倚靠在红木座椅上，听着手下来报，久久未说话。
“主子？”
办事不利，黑衣人将脑袋压得更低，几乎要贴着冰冷的地面。
祁衡言缓缓抬起眼皮，那双惯常含着温和笑意的眸子此刻深不见底，宛如古井寒潭。
他的目光稍动，虚虚落在一角积尘的窗棂上，指尖无意识地在红木扶手上轻叩，发出沉闷的“笃笃”声。
“沈家……”祁衡言终于开口，声音听不出喜怒。
第二次了。
坏他的好事。
“于奉。”他开口。
话音落下的瞬间，角落里一个一直垂首侍立、如同隐形人般的灰衣侍从动了。
动作快如鬼魅，不见寒光，只听得细微的破空声。
跪在祁衡言面前的黑衣人甚至来不及反应，只觉脖颈后传来一丝尖锐的刺痛，随即一股强烈的麻痹感迅速蔓延全身。
他蓦地瞪大眼，喉咙里发出“嗬嗬”的怪响，身体像是被抽去了骨头，软软栽倒在地。
抽搐了两下，口鼻中缓缓渗出黑血，目光死死定格在祁衡言那双冰冷的眸子上，迅速失去了光彩，与大理寺公堂上那两名死士的死状如出一辙。
祁衡言甚至眼皮都没多撩一下，仿佛只是拂去了一粒微不足道的尘埃。
他慢条斯理地从袖中掏出一方素白丝帕，仔细地擦拭着方才叩击扶手的手指，仿佛上面沾染了什么看不见的污秽。
“收拾干净。”他淡淡吩咐，声音已恢复了一贯的清冷矜贵。
如同处理垃圾一般，于奉利落地将尚有余温的尸首拖了下去。
破院恢复了死寂，只有淡淡的血腥味混杂着沉香味，弥漫在刺骨的寒气中。
祁衡言站起身，走到窗边，推开一条缝隙。
冷风灌入，吹动了他鬓边几缕碎发，也吹散了些许血腥。他望向勤政殿方向深沉的夜幕，眸中寒光闪烁。
“通知那些人，计划先暂停。……”他低声似是自语一般，也像是在理清思绪。
就让京城再安宁一段时日。
“殿下？”于奉看着自家主子，不太明白他的意思。
祁衡言懒懒抬眸，褐色眼珠之中露出几分凶光：“父皇的寿辰不是快到了，我这个做儿子的，不给他准备点惊喜怎么行呢？”
侯府中。
沈明曦姐妹两个一早便出门，带着柳琳琅安排的药材上门慰问。
二人一进府，便被侯府下人领着到了老夫人院里。
屋里烧着炭盆，算是暖和，但仍旧是有些沉闷。
老夫人半倚在铺了厚褥的罗汉榻上，身上搭着锦被，脸色蜡黄枯槁，眼窝深陷，呼吸带着痰音。
分明也距离上次见面没多久，这会儿她却苍老了许多，如同暮年之人一般，眼珠子里透着一股子死气。
“老夫人身子可好些了？”虽说同老夫人不亲近，甚至还有些讨厌她，但该有的礼节不能省。
姐妹二人规规矩矩行了礼，面上挂着应有的忧心。
老夫人勉强抬了抬眼皮，挤出一个比哭还难看的笑，嗓子嘶哑：“不必挂心……我这把老骨头，一时半会儿还咽不了气。”
她喘了两口气，目光投向里间，带着一种复杂的悲凉：“去看看……看看你们姨母吧。她在那屋。”
姐妹俩又见过礼，便由丫鬟引着，轻手轻脚地绕过屏风，进了内室。
这里的药味更浓，还混杂着暖香。
柳玉诗正靠坐在床头，身上拥着厚厚的锦被。丫鬟捧着一碗温热的药，小心翼翼地喂到她唇边。
然而，看到她的一瞬间，沈明曦却瞬间愣住了。
在她的印象里柳玉诗骄横、愚蠢、嚣张跋扈。
而眼前的人，同她记忆里的人全然不同。
她面色苍白如纸，如同失血一般，眼神空洞。曾经那股尖锐的精气神荡然无存，只剩下一种对周遭环境的迷惘。
甚至还有几分胆怯。
从醒来之后，柳玉诗就感觉到了府里沉重的氛围，加之她心中隐约有一种预感，造成这一切的罪魁祸首是她，因而整个人都有些沉闷。
但她什么都不记得了。
不记得自己是侯府女儿，也不记得自己曾经成过婚，甚至连自己的女儿都忘了。
看到沈明曦二人时，她眼中浮现出几分疑惑，微微张嘴，看向身边时候的丫鬟，指着姐妹俩，问道：“她们也是我的女儿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