吴晟的目光如冷电般扫过四周疯狂却麻木的镇民，最终定格在高处那十一名黑袍人身上。他手腕一震，插入地面的重剑发出低沉嗡鸣，无形的气浪将再度涌上的几名镇民轻轻推开，却未伤其分毫。
“果然，”他的声音平静，却清晰地穿透了嘈杂的嘶吼与诡异的笛声，“这不是什么简单的投毒复仇，而是一场彻头彻尾、泯灭人性的实验。”他侧头，对身后的李思和曦月说道，更像是印证自己的判断，“他们的最终目的，就是为了打造一支没有痛觉、不畏死亡、只会绝对服从命令的傀儡军队！”
“实…实验？”李思闻言，浑身一颤，下意识地将抖得更厉害的曦月彻底揽入怀中，惊恐地环视周围。只见那些熟悉的街坊邻居，此刻眼神空洞赤红，动作僵硬却前赴后继，对吴晟的阻挡毫无惧意，对同伴的倒地漠不关心，果然完全失去了自我意识，只剩下去执行吹笛者命令的本能！吴晟的话，分毫不差！
此时，高处的笛声骤停。
那十一名黑袍人中，站在稍前位置的几人发出一阵低沉而沙哑的冷笑，在寂静下来的街道上显得格外刺耳。
“哼……嗅觉倒是灵敏。”为首的那名黑袍人声音透过兜帽传来，带着一丝戏谑，“既然被你看穿了……”
话音未落，其中几人猛地扯下了身上的黑袍！
黑袍之下，露出的赫然是一张张李思和曦月并不陌生的面孔——正是往日里在清水镇街头巷尾乞讨、看上去可怜无助的乞丐们！只是此刻，他们脸上早已没有了谦卑和哀求，取而代之的是一种冷漠、狂热交织的诡异神情，眼神锐利如刀，哪里还有半分流浪者的潦倒！
“是…是你们？！”李思失声惊呼，脸色瞬间煞白如纸，眼中充满了难以置信的震惊和背叛感。她脑海中闪过曾经施舍给他们铜钱和食物的画面，那时他们还点头哈腰，连声道谢，态度恭敬得近乎卑微……怎么会？怎么可能是他们？！
然而，更令人惊骇的变化随之发生。这些“乞丐”的面容和身形开始如同水波般荡漾扭曲，身上的破烂衣衫仿佛幻影般褪去，眨眼间，全部变成了一身统一的、透着森然寒气的墨绿色劲装，胸前绣着一个难以辨识的诡异图腾。气质陡然一变，从卑微的乞儿化作了训练有素、气息阴冷的修士。
吴晟的目光却并未在这些现出原形的“乞丐”身上过多停留，他的视线如同锁定猎物的苍鹰，直接越过他们，落在了最后方，那名始终未曾显露真容的为首黑袍人身上。
“怎么？”吴晟的声音依旧平淡，却带着一股无形的压力，“到了这个时候，还是不愿意露出你的庐山真面目吗？悦来客栈的——掌柜？”
“什……什么？！！”
这一次，李思的震惊远超之前！她猛地抬头，目光死死盯住那个身影，心脏几乎要跳出胸腔。那个总是笑眯眯拨打着算盘、热情招呼客人、甚至会好心提醒他们季节变换注意添衣的和善掌柜？那个她们住了好些日子、觉得最为安心可靠的落脚点的主人？竟然……竟然也是？！
在吴晟话语落下的瞬间，那最后的黑袍人沉默了片刻。
随即，一声轻轻的、意味不明的低笑从兜帽下传出。
“好眼界。”
黑袍应声滑落，露出的，正是那张李思和曦月熟悉无比的、总是带着圆滑笑容的客栈掌柜的脸！
掌柜的目光不再有往日的热络和精明，只剩下冰冷的审视和一丝好奇，他看着吴晟，嘴角甚至还习惯性地带着一点笑意，却只让人感到毛骨悚然。
但这张脸也仅仅维持了数息。如同水面倒影被石子打碎，他的面容也开始模糊、变化，最终定格为一副约莫三十七八岁、面容冷峻、眼神锐利的男子模样，身上同样穿着与其他人类似的墨绿色服饰，只是细节处更为精致，显然地位更高。
他淡淡地开口，声音也不再是客栈掌柜那带着口音的圆滑腔调，而是变得清晰冷冽：“我很好奇，你是怎么发现我们的身份的？”我们为了隐藏身份，不被小镇居民发现异常，故意打扮成乞丐，分散行动，且每个人身份不同！你究竟是如何知晓得？”
一旁的李思和曦月也是一脸好奇的看向吴晟，也想知道，吴晟究竟是如何推理出来的！
吴晟面对那为首的墨绿服饰男子的疑问，以及李思、曦月投来的好奇目光，神色依旧平静无波。他手腕轻转，将重剑稍稍提起几分，剑尖遥指高处，声音清晰地传开：
“很简单！”他说道，语气平淡得像在陈述一件寻常小事，“我花了一个多月的时间，挨家挨户，用排除法排除的。”
“排除法？”李思下意识地重复，眼中满是疑惑。
“嗯。”吴晟点头，“我观察并核实了所有在夜晚会变成那种似人非人、双目赤红状态的居民。那么，剩下的、在夜晚依旧保持清醒，或者行踪无法被确认，却又长期滞留在这小镇未曾离开的人，答案不就呼之欲出了吗？”
一旁的李思听完，脸上的期待和紧张瞬间凝固，转而变成一种哭笑不得的无语。她本以为会听到何等精彩绝伦、洞察入微的推理，没想到竟是这种耗时最长、最需要耐心，却也最直接、最无法辩驳的笨办法！不过转念一想，这确实像是吴晟这种性格能干出来的事——不耍花巧，只追求最确实的结果。
“哈哈……哈哈哈……”那为首的男子闻言，却发出一阵低沉而嘲讽的冷笑，打破了短暂的沉默，“排除法？说得轻巧！我还以为你有什么通天手段，原来不过是仗着耗时耗力，瞎猫碰上死耗子罢了！”
一旁的李思紧锁眉头，终于问出了盘旋在她心中许久的疑惑：“可是……如果他们在水中投毒，为什么我和曦月没事？我们也饮用溪水啊！”
吴晟头也未回，目光仍锁定着高处的敌人，简洁地答道：“很简单。他们是在溪流中下游动的毒。而你们姐妹的木屋，建在上游。他们在下游投毒，关你们上游什么事？”
李思顿时语塞，这个答案简单直接得让她一时不知该如何回应。
吴晟却并未停顿，继续说道：“而之前那些采药师傅的水杯被偷，自然也是你们的手笔。”
“采药师傅？”李思更加困惑了，她回想吴晟之前给她的推理手稿，里面似乎从未重点提及采药人与此事的关联，“这和他们又有什么关系？”
“记得卖水的小贩吗？”吴晟提示道，“我初回清水镇时，他曾无意中说起，开春时生意极好，一口气卖掉了上百桶水。我好奇追问，他告诉我，买主都是些采药师傅。”
“离开小镇的这一个月，我并非只做了排除法一件事。”吴晟的声音沉稳，将一段回忆娓娓道来，“我找到了那些当时买水的采药人队伍。”
思绪回到之前。
在一处采药人临时的地方，吴晟找到了几位正休息的汉子。他直接表明了来意，询问开春时是否曾在清水镇口大量买水。
为首的采药师傅皮肤黝黑，性格爽朗，点头承认：“没错！是有这么回事！嘿，小哥你也知道？当时可真是解了我们的燃眉之急。”
“哦？”吴晟故作好奇，“我看镇外就有溪流，清冽甘甜，何必特意花钱买水？”
“唉，我们哪是买水喝啊！”另一名采药人插话，语气带着些无奈和好笑，他拍了拍身边一个看起来颇为结实耐用的木桶，“我们是看上他那水桶了！当时也不知道倒了什么霉，我们好几人的水囊、竹筒，莫名其妙全不见了，找遍了歇脚的地方也没找到！渴得受不了，看到镇口有人卖水，连水带桶一起卖，那木桶看着扎实，能当水具用，就干脆多买了几桶。”
旁边另一个汉子正好拿起那木桶喝水，印证般地对吴晟笑了笑：“喏，你看，这桶我们现在还用着呢，确实耐用。”
吴晟看着那眼熟的木桶，点了点头，又随意闲聊了几句，便告辞离开。
思绪回到现在！
思绪回到当下紧张的对峙中。李思依旧不解：“他们费尽心机偷采药人的水杯做什么？那些普通的水具，对他们而言应该毫无价值才对。”
“目的再简单不过。”吴晟冷声道，“偷走采药人赖以饮水的工具，他们会下意识地四处寻找。这一寻找，便会耽搁他们返回小镇的时间。哪怕只是推迟半个时辰，也足够了。”
他目光扫过高处脸色渐冷的黑袍人们：“这片山林，那个时辰通常只有采药人会途经溪边。制造出这个时间差，投毒之时，便极大可能无人撞见。而你们姐妹——”
吴晟微微侧头，看了李思和曦月一眼：“你们二人独来独往，与那些结伴而行的采药队伍若即若离，甚至刻意避开。因此，他们的‘小偷小摸’并未波及到你们。你们得以按照平日的习惯准时返回，这才恰好撞破了他们的投毒行径。也正因如此，除了你们，再无第三个目击者。”
李思听完，只觉一股寒意从脊椎窜上后脑，冷汗瞬间湿透了后背。她从未想过，看似无用甚至有些滑稽的偷水杯举动，背后竟然隐藏着如此精妙而冷酷的算计！每一个环节都被人为操控，只为了创造出那短短一刻无人打扰的投毒窗口。
“啪、啪、啪。”
清脆的鼓掌声从高处传来。
只见那为首的神秘人轻轻拍着手，脸上带着一丝玩味又略显阴沉的笑容。
“分析得不错。”他开口道，声音里听不出喜怒，“倒是有点脑子，不仅会下笨功夫，还能将这些琐碎线索串联起来。看来，倒是我等先前小觑你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