然而，当他颤抖着手，翻开档案的第一页时，李秃子的动作，却猛地僵住了。
预想中，那种奇形怪状，让人看一眼就会做噩梦的怪物图鉴，并没有出现。
出现在他眼前的，是一个戴着老花镜，头发花白，面容和蔼的老人。
一张证件照。
李秃子愣住了。
他活了三十多年，打过架，砍过人，抢过粮，睡过最脏的窝棚，也吃过最顶级的罐头。他以为自己这辈子，什么场面都见过了。
但他从未想过，有一天，自己会被逼着，去直面一个大学教授的照片。
他下意识地，又翻了一页。
是一个穿着白大褂，眼神锐利的中年医生。
再翻一页。
是一个看起来有些木讷，但眼神专注的工程师。
……
整整十二页。
没有一头怪物，没有一具尸体。
全都是，活生生的人。
而且，是那种，在末世之前，他这种人，可能一辈子都接触不到的，体面人。
李秃子的大脑，彻底宕机了。
他抬起头，用一种，极度茫然的眼神，看向陈嘉禾。
那眼神里，充满了困惑，不解，还有一丝，连他自己都没察觉到的，荒诞感。
“陈……陈总，这……这是？”
“新的‘材料’清单。”陈嘉禾的声音，依旧冰冷，“看不懂字吗？”
“不……不是……”李秃子都快哭了，“我看得懂……可他们……”
“从今天起，你们‘清道夫’，增加一项新业务。”陈嘉禾打断了他，语气不容置疑。
“把这份名单上所有的人，一个不少地，给我，带回来。”
她用手指，轻轻敲了敲桌面。
“活的。”
“毫发无伤地，带回来。”
轰隆！
李秃子的脑子里，仿佛有座军火库被引爆了。
他觉得自己出现了幻听。
带……带活人回来？
还是毫发无伤地？
这比让他去尸体堆里，凑够一百具完整的尸体，还要离谱！
他们是干什么的？他们是清道夫！是掏尸人！是一群，在末世里，连狗都不如的，失败者！
现在，要让他们去请这些大教授，大专家？
“陈总……”李秃子艰难地，吞了口唾沫，“我们……我们是粗人，干不来这……精细活儿啊。万一……万一把人给吓着了，碰着了……”
“那是你的问题。”牧辰不知何时，已经走到了他的身后，声音，平淡得像是在说今天天气不错。
“我只看结果。”
李秃子身体一颤，像是被蝎子蛰了一下，瞬间闭上了嘴。
站在一旁的刀疤强，实在是没憋住，“噗嗤”一声笑了出来。
他绕着李秃子走了一圈，啧啧称奇：“哟，李队长，可以啊。这业务范围，直接从殡葬业，一步跨到人力资源了？还是高端猎头。怎么，以后见了面，是不是得叫你一声，李总监？”
李秃子的脸，瞬间涨成了猪肝色。
他想发作，可一看到牧辰那张面无表情的脸，就瞬间把所有火气，都咽回了肚子里。
“我……我该怎么做？”李秃子几乎是用哀求的语气，看向陈嘉禾。
“用你的脑子，如果你还有的话。”陈嘉禾将那份档案，又推了过去。
“说服他们，邀请他们。”
“告诉他们，铁血堡垒，能给他们，食物，水，和一个绝对安全的，可以继续他们研究和工作的环境。”
“如果他们拒绝，记录下来，向我汇报。”
“在没有得到我的允许之前，不准使用任何暴力手段。但如果他们遇到了危险，你们，要用命去保护他们。”
陈嘉禾的每一个字，都像一把小锤子，敲在李秃子的心上。
保护？
用他们的命，去保护这些，手无缚鸡之力的书生？
李秃子感觉这个世界，已经彻底疯了。
“这些人，每一个，都比你们一百个人加起来，还要有价值。”陈嘉禾的目光，缓缓扫过他的脸，“所以，他们的安全，就是你们的命。”
“任务执行期间，如果名单上的人，因为你们的愚蠢和无能，掉了一根头发。”
“那你们，就继续回去，干你们最擅长的活。”
她顿了顿，嘴角，勾起一抹，冰冷的弧度。
“我想，城外的废墟里，‘材料’，永远也捡不完。”
一股寒气，从李秃子的尾椎骨，直冲天灵盖。
他明白了。
这他妈根本不是什么业务拓展！
这是一个，比收集尸体，还要恐怖，还要变态的，死亡任务！
失败的代价，就是打回原形，重新变回那群，在尸山血海里，挣扎求活的，掏尸狗！
“明……明白了！”李秃子猛地一个激灵，双手死死地，抱住那份，仿佛有千斤重的档案，像是抱住了自己唯一的，救命稻草。
“保证完成任务！！”
他几乎是连滚带爬地，退出了办公室。
看着李秃子那狼狈的背影，刀疤强笑得眼泪都快出来了。
“妈的，太有才了。”他对着牧辰和陈嘉禾，竖起了大拇指，“让一群亡命徒，去当文明使者。陈总，您这招，高，实在是高！”
陈嘉禾没有理会他的贫嘴，她的目光，已经重新回到了那张，宏伟的堡垒蓝图上。
对她来说，这只是，建设这座城市，微不足道的一环。
……
办公室外。
李秃子失魂落魄地，走到了自己的队伍面前。
他那三十多个，同样是神情麻木，满身尸臭的手下，看到他出来，立刻站直了身体。
所有人的眼神里，都带着一丝，病态的期待。
他们在等。
等今天的，死亡指标。
一百具？还是一百五十具？
李秃子看着自己这群，已经被彻底驯化，只剩下本能的兄弟。
他深吸了一口气，那口气里，混合着尸臭，和绝望的味道。
然后，他扬起了手里那份，崭新的，散发着油墨香气的档案。
用一种，前所未有的，复杂而嘶哑的声音，缓缓开口。
“兄弟们……”
“告诉大家一个好消息。”
“从今天起，咱们的业务……”
“……拓展了。”
李秃子那群亡命徒手下，呆呆地看着他，像一群听不懂人话的哈士奇。
“老……老大……”一个离他最近的，叫猴子的瘦高个，小心翼翼地开口，“啥叫……业务……拓展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