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淑芬翻动杂志的动作很轻，纸页摩擦发出沙沙的声响，在这安静的头等舱里，显得格外清晰。
赵小丽的心绪却远没有这声音来得平静。
“降维打击”……
她开始不受控制地顺着母亲的思路往下想。
李嘉海有钱，有势，是港城的地头蛇。如果“东方雅集”选择在资金和渠道上与他硬碰硬，那无异于用鸡蛋去碰石头。她们辛辛苦苦积累起来的几百万、上千万身家，在李嘉海这种动辄调动数亿资金的资本大鳄面前，根本不够看。
他可以轻易地买通她们的供应商，让她们断货。
他可以利用媒体优势，铺天盖地地抹黑她们的品牌。
他甚至可以花钱仿制出一批粗制滥造的“东方雅集”产品，以低价冲击市场，败坏她们的名声。
这些手段，阴险，毒辣，却有效。
如果按照常规的商业竞争逻辑，她们几乎毫无胜算。
但母亲却跳出了这个圈子。
她根本没打算在李嘉海划定的战场里跟他玩。
比钱？不比。
比势？不比。
李嘉海想用资本的逻辑来解决问题，但母亲却要用文化的逻辑来定义问题。
这就好像两个人在下棋，李嘉海摆开的是一副象棋，车马炮卒，讲究的是力量和冲撞。而母亲却在棋盘的另一端，摆上了一副围棋，黑白二子，讲究的是布局、气韵和境界。
李嘉海的“车”再横冲直撞，也吃不掉母亲的“气”。
他的“炮”再隔山打牛，也破不了母亲布下的“势”。
这根本就不是一场对等的较量。
“妈……”赵小丽的声音有些干涩，她从自己的思绪里回过神来，看着旁边气定神闲的母亲，“我好像……有点明白了。”
“哦？”赵淑芬放下杂志，没看她，只是端起温水又喝了一口，“明白什么了？”
“我们的产品，是我们的‘道’。而李嘉海的钱，只是他的‘术’。”赵小丽努力组织着语言，将自己刚才的感悟说了出来，“他用‘术’来攻击我们，只要我们的‘道’守得住，他就永远赢不了。”
孺子可教。
“想明白了，就不怕了？”
“嗯！”赵小丽用力地点头，胸腔里那股被压抑的恐惧，此刻已经转化成了一股昂扬的斗志，“不但不怕，我还很兴奋！妈，我突然很想看看，当李嘉海发现他所有的手段都打在我们身上，却像打在空气里一样时，会是什么样的表情！”
她甚至有些迫不及待了。
她从包里拿出了自己的小记事本和钢笔，不再去想李嘉海那张阴沉的脸，而是开始认真地思考起母亲在休息室里提到的那几个产品构思。
“妈，您说的那个‘千里江山’系列的茶具，我觉得可以不局限于茶杯和茶壶。我们可以做一整套的茶席用具，包括公道杯、盖碗、品茗杯、茶荷、茶则……甚至可以有配套的桌旗和香炉。当一整套产品摆出来的时候，那种气势，绝对能镇住全场。”
“还有那个‘四季花鸟’的餐具系列，我觉得除了盘碗，还可以开发一些西式的餐盘和咖啡杯。港城这边西化程度高，我们的产品也得入乡随俗，用他们熟悉的形式，去承载我们东方的美学。”
赵小丽越说越兴奋，手里的笔在记事本上快速地记录着迸发的灵感。
她整个人都沉浸了进去，已经忘记了自己正坐在一架飞往战场的飞机上。
坐在后排的梁文浩，将母女俩的对话听得清清楚楚。
他看着赵小丽那重新焕发光彩的侧脸，又看了看前面那个只是偶尔“嗯”一声，却掌控着一切节奏的老太太，心中涌起一股难以言喻的敬佩。
力挽狂澜，拨云见日。
这位赵老太太，不仅仅是商业嗅觉敏锐，她对人心的洞察和掌控，已经到了一种近乎恐怖的境界。
她用最平静的语气，说了最霸道的话，不仅瞬间稳定了军心，还反过来激发了赵小丽的创作热情。
这已经不是普通的商业手段了，这是一种领袖的艺术。
梁文浩忽然觉得，自己当初选择与“东方雅集”合作，或许是他这辈子做过的最正确的决定。
几个小时后，飞机平稳地降落在港城启德机场。
当机舱门打开，一股夹杂着海洋咸湿气息和城市喧嚣的热浪扑面而来时，赵小丽才真正有了“抵达”的实感。
走出机场，眼前的一切都让她感到新奇。
高耸入云的摩天大楼与密密麻麻的唐楼挤在一起，形成了强烈的视觉冲击。街道上，红色的双层巴士、黄色的出租车和各种豪华私家车川流不息。路边的广告牌上，全是繁体字和英文，耳边传来的，是语速极快的粤语。
这里的一切，都与红星市、与深城截然不同。
这是一个节奏更快、竞争更激烈、也更光怪陆离的世界。
“走吧，先去酒店。”赵淑芬的声音打断了赵小丽的观察。
梁文浩早已安排好了接机的车辆，一辆黑色的平治轿车安静地等在路边。
司机是一位穿着白衬衫、戴着白手套的中年男人，他恭敬地为几人拉开车门。
车子平稳地汇入车流，穿行在九龙繁华的街道上。
赵小丽贪婪地看着窗外的一切。她看到行色匆匆的白领，也看到街边推着小车卖牛杂的老伯；她看到橱窗里精致昂贵的奢侈品，也看到小巷里晾晒着的万国旗般的衣物。
繁华与拥挤，机遇与压力，在这个城市里被展现得淋漓尽致。
“这里就是我们的新战场了。”赵淑芬忽然开口，声音不大，却让车内的每一个人都听得清清楚楚。
“妈，您放心。”赵小丽转过头，目光坚定，“这一次，我们一定能打赢。”
赵淑芬笑了笑，没再说话，只是将目光投向了窗外那片更加璀璨的霓虹。
车子最终在半岛酒店的门前停了下来。
金碧辉煌的大堂，衣着考究的宾客，彬彬有礼的侍者，无一不彰显着这里的奢华。
梁文浩已经提前办好了入住手续。
“赵总，赵小姐，房间已经准备好了，是相邻的海景套房。”梁文浩将两张房卡递了过来，“我和安保人员的房间就在你们隔壁。有任何事情，随时叫我们。”
“有心了，小梁。”赵淑芬点点头，接过了房卡。
就在她们准备上楼时，大堂一侧的咖啡厅里，一个正在与人交谈的男人似乎察觉到了什么，下意识地抬起头，朝这边看了一眼。
当他看到赵淑芬和赵小丽的身影时，脸上的表情微微一滞，随即拿起桌上的电话，拨了一个号码。
“老板，她们到了，刚入住半岛酒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