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一声“啊”又轻又哑，干涩得厉害。
但确实是声音！是真真切切从喉咙里发出来的声音！
是舟舟的声音！
治疗开始前，吴医生和陈医生反复给大家打过预防针，话说得很实在。
舟舟这情况太顽固，属于希望最渺茫的那一种。
这次“场景还原”，说白了就是死马当活马医，成功的概率微乎其微，让大家千万别抱太大希望，更要随时准备好承受失败。
一旦失败，孩子受到二次惊吓，很可能一下子倒退回去，变得比之前更封闭。
道理大家都懂，也早做好了最坏的打算。
来这一趟，不过是尽人事，听天命，只求将来回想起来，不至于后悔说“当初连试都没试过”。
所以，大家一开始，都是怀揣着沉重的心情来的。
谁又能想到，这第一次尝试，就有意想不到的效果！
舟舟竟然...出声了！
大家都激动得不得了。
周柒柒只觉得一股热流猛地冲上眼眶，鼻子酸得厉害。
她下意识地收紧手臂，抱住了怀里抖得更厉害的婆婆。
秦佩兰的反应比她更激烈，浑身剧震，差点就要失声叫出来，又赶紧死死捂住自己的嘴。
三年多了！
整整三年多，她没听过孙女发出过任何一个清晰的音节！
这声嘶哑干涩的“啊”，在她听来，简直比世上任何动人的歌声都更要珍贵，如同天籁！
不过这一回，她硬是逼着自己稳住了。
她猛地转过身，一把将脸深深埋进柒柒的衣襟里，闷声闷气地，却又异常坚决地说道：
“不行！柒柒你说得对！现在是关键时刻！我...我绝对不能打扰舟舟！我得相信医生！相信孩子！我...我不看！我忍着！”
她那副如临大敌、比自己当初上战场打埋伏还要紧张认真的模样，看得周柒柒又是心疼又是想笑。
周柒柒轻轻拍了拍婆婆的后背，感觉她憋得气都快喘不匀了，赶紧柔声劝道：
“妈，妈您快别闷着了，先透口气，您这样把自己捂坏了怎么办？”
秦佩兰却固执地摇摇头，埋得更深了，声音闷闷地传出来：
“不行！喘不过气也得忍！我...我没事！”
周柒柒有些失笑，轻轻推了推她：“妈，暂时不用了。”
“啥？”秦佩兰一愣。
周柒柒低声补充：“舟舟晕过去了。”
“啊？！”
秦佩兰猛地抬起头，也顾不上什么打扰不打扰了，急忙扭头朝里望。
只见床上，舟舟已经停止了所有挣扎，小小的身体瘫软着，恢复了平静，只是小脸苍白得没有一丝血色，额发被冷汗浸湿，黏在皮肤上，看着让人心疼。
两位医生正俯身仔细检查着她的脉搏和呼吸。
而原本守在旁边的沈振邦，不知何时已经一个箭步冲到了最前面，正焦灼地伸着脖子，却又不敢靠得太近，生怕影响了医生。
秦佩兰一看这情形，哪里还忍得住，一把拨开挡在前面的老伴。
立刻挤到床边，看着孙女苍白的小脸，伸出手，想碰又不敢碰，眼泪终于忍不住，大颗大颗地砸了下来。
沈振邦被她推得一个趔趄，不过也没有丝毫不满，而是默默地站在老伴身后，同样满眼心疼地看着孙女。
秦佩兰急急问道：“医生！医生！舟舟怎么样了？她怎么突然就晕过去了？是不是哪里不舒服啊？”
后面跟过来的沈振邦、周柒柒，还有朱莹莹和姜向阳，也都是一脸的焦急和担忧，眼巴巴地望着两位医生。
负责检查的吴医生直起身，冲众人摆了摆手，轻声安抚道：
“没事儿，大家别担心，都别紧张！孩子就是精神太紧张，情绪波动太大，一下子没缓过来，体力透支了，暂时晕睡过去了，我刚才仔细检查过了，心跳呼吸都平稳，身体没啥大碍，让她安安静静睡一会儿，自然醒过来就好了。”
“哎呀，太好了，谢天谢地...”
秦佩兰听到这话，一直悬到嗓子眼的心总算落回了肚子里，腿一软，差点没站稳，幸亏旁边的周柒柒和沈振邦一左一右赶紧扶住了她。
另一位陈医生也走过来，轻声建议道：
“咱们都先出去吧，让孩子好好睡一觉，刚才那通折腾，对她来说消耗太大了，睡眠就是最好的恢复。”
秦佩兰自然想陪着，吴医生摇头道：
“我一个人在这儿守着就行，这种情况下需要安静，我还想记录一下她的各项反映和情况，方便以后治疗其他病人。”
大家对吴医生的专业能力自然是放心的，闻言都连连点头，尽量不发出一点声音，轻手轻脚地退出了治疗室，来到了院子里。
刚才在屋里，气氛紧张得大气都不敢喘。
这一出来到了宽敞的院子里，一直憋着没敢说话的邓翠香第一个忍不住了，她拉住在最后面出来的陈医生，压低声音，激动地问道：
“陈医生！舟舟刚才，刚才那一声，是叫出来了吧？您给句准话，这是不是就是说...孩子的病...有指望了？以后...以后就能慢慢开口说话了？”
她这话刚落，旁边憋坏了的姜向阳也立刻凑了上来，：
“对啊对啊医生阿姨！舟舟是不是快好了？她以后就能叫我‘向阳哥哥’了，对吧？”
他今天扮演被绑住的小孩，全程不能动弹也不能说话，可把他给憋坏了。
其实何止是他们，周柒柒和沈家老两口心里更是翻江倒海，比谁都迫切地想知道答案。
但那答案太重了，期望太大，反而让他们不敢像邓翠香那样轻易问出口，生怕听到的不是自己想要的，只是屏住呼吸，紧张地看着陈医生。
陈医生沉吟了一下，组织着语言慢慢说道：
“孩子刚才的情况，确实非常特殊，可以说是万中无一，那声尖叫，证明她的发声器官是好的，更重要的是，她有了非常强烈的发声意愿，冲破了那层心理上的障碍，这说明，她确实存在痊愈的可能。”
她顿了顿，看到大家脸上瞬间涌上的狂喜，又谨慎地补充道：
“如果之前资料上说的希望是万分之三，那么现在，经过这次突破，这个概率……或许可以提升到千分之三。”
“千分之三？！”
秦佩兰和周柒柒对视一眼，两人眼中都瞬间爆发出惊喜的光芒！
秦佩兰更是激动地反握住周柒柒的手，声音都有些发颤，激动得说道：
“够了！够了！千分之三也比之前强上千倍万倍了！这就是希望！有天大的希望了！”
“但是，”
陈医生看着她们高兴的样子，不得不再次开口，语气变得更加严肃了一些：
“你们也别高兴得太早，她现在只是发出了一个无意识的音节，离真正意义上的开口说话，还有很长很艰难的路要走，具体恢复到哪一步，关键还要看她醒来后的状态。”
秦佩兰立刻接口：
“陈医生，我明白！千分之三就千分之三！我不怕！等她醒了，我就天天守着她，不停地跟她说话，一个字一个字地教她，鼓励她！我就不信，这千分之三，就不能变成百分之三十、百分之五十，直到百分之百！”
她这番话，反而提醒了陈医生一件顶要紧的事。
陈医生连忙正色道：
“秦阿姨，周同志，还有件事我必须提前跟你们说清楚。舟舟刚才的发声，是在深度催眠和场景还原的特殊刺激下才实现的。她醒来之后，很有可能完全不记得治疗过程中发生的任何事情，包括她自己发出过声音这件事。”
看着众人愣住的表情，她强调：
“所以，你们最好就当什么都没发生过，千万不要主动去问她，或者试图引导她回忆、发声，以免造成不必要的心理负担，一切，都得慢慢来。”
“好，好，我们记住了。”
众人纷纷点头。
虽然有些意外，但孩子能开口就是天大的喜讯，记不记得又有什么要紧？
总有办法的。
然而，现实的情况，却让人有些失望。
舟舟这一觉睡了很久，直到傍晚时分才悠悠转醒。
但她醒来之后，不仅仅是把上午的治疗忘得一干二净。
她甚至连自己发出的那声尖叫，也彻底忘记了。
就像是那场治疗完全没有存在过一样。
等于说，一切都还在原地打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