乐清没有回答他。
她只是转过身，居高临下地看着地上已经吓傻了的赤云。
那眼神里没有仇恨，没有愤怒，甚至没有怜悯。
那是一种……医生看待一个无可救药的病例时，那种冷静到近乎残忍的审视。
过了许久，她才缓缓开口，声音依旧平静，却让在场的所有人，包括银虎在内，都感到了一股从骨子里透出来的寒意。
“杀了她？”乐清的嘴角，勾起一抹极淡的、冰冷的弧度。
“太便宜她了。”
太便宜她了。
这五个字，像五根冰冷的针，扎进了在场每一个人的耳朵里。
虎啸猛地抬头，不敢置信地看着乐清。
三痣长老那张布满褶皱的老脸，也罕见地露出了一丝错愕。
就连杀意沸腾的银虎，都因为这句话而愣住了。
他看着身边的女人，这个在他印象里，除了会些医术，大部分时间都安静得像只松鼠的雌性，此刻身上散发出的气息，竟让他都感到了一丝陌生和心悸。
赤云更是浑身一颤，她从乐清那平静无波的眼神里，读到了一种比死亡更让她恐惧的东西。她宁愿银虎一矛刺死她，也不想面对这样的乐清。
“你……你想干什么？”
赤云的声音抖得不成样子。
乐清蹲下身，与瘫坐在地的赤云平视。
她的动作很轻，却带着一种无形的压迫感，让赤云下意识地想往后缩。
“我问你，”乐清的声音很轻，却清晰地传到每个人耳中，“你这一辈子，最骄傲的是什么？”
赤云愣住了，不明白她为什么会问这个。
乐清没有等她回答，自顾自地说了下去：“是你的身份。虎族最强的雌性战士。对不对？”
她伸出一根手指，轻轻点在赤云因为常年训练而布满薄茧的手上。
“你所有的荣耀，所有的傲气，你敢和长老叫板，敢算计同族，敢勾结外敌的底气，都来源于这里。”
“因为你是战士，是强者。所以你觉得，银虎这样的勇士，只有你才配得上。所以你觉得，我这样的‘废物’，抢走了你的东西，就该死。我说的，对吗？”
乐清的每一句话，都像一把手术刀，精准地剖开了赤云内心最深处，最阴暗的角落。将她那些不甘、嫉妒和自以为是的优越感，血淋淋地暴露在所有人面前。
赤云的脸，瞬间由惨白转为涨红，又由涨红变得死灰。她想反驳，却发现自己一个字都说不出来。
因为乐清说的，全对。
“所以，”乐清站起身，重新恢复了那种居高临下的姿态，她的声音也随之冷了下来，“死亡，对你来说，是一种解脱。是让你带着战士的荣耀去死。我为什么要成全你？”
她转过身，面向三痣长老和虎啸，声音不大，却掷地有声。
“我的提议是，废除赤云的战士身份，收回她的武器，从今天起，她不再是虎族的战士。”
这个提议一出，虎啸倒吸一口冷气。对于一个虎族战士来说，这比杀了他还难受！
但乐清的话，还没有说完。
“她将成为部落里最低等的劳役。”
乐清的目光扫过赤云绝望的脸，一字一句地，宣布着她的判决，“她以后负责的工作，是清理所有兽人的兽栏，处理部落每日产生的垃圾和粪便。她将终身不得拿起武器，终身不得离开部落半步。她要活着，作为一面镜子，让所有族人都看看，背叛者的下场是什么。”
“不！”
赤云发出了撕心裂肺的尖叫，那声音里充满了极致的痛苦和恐惧。
她猛地扑过来，不是为了攻击乐清，而是想去抢银虎手里的石矛，她想死！
“杀了我！银虎！你杀了我！求求你杀了我！”她疯狂地哭喊着。
活着，却比死了还难受。
每天都要面对所有族人鄙夷和怜悯的目光，每天都要干着最低贱、最肮脏的活。
她曾经是虎族最耀眼的雌性，如今却要变成部落里最臭不可闻的垃圾。
这种从云端坠入泥潭，并且要永世在泥潭里挣扎的折磨，彻底摧毁了她最后的理智。
虎啸和三痣长老都沉默了。
他们看着状若疯癫的赤云，再看看一脸平静的乐清，心中同时涌起一股寒意。
好狠的手段。
这才是真正的诛心！
一个简简单单的惩罚，既保全了赤云的性命，避免了族内战士相残的恶名，又用一种最残忍的方式惩罚了罪人，还给全族立下了一个永远无法磨灭的警示。
一石三鸟。
这个一直被他们，被整个虎族都看作是银虎附属品的弱小雌性，竟然有如此深沉、如此可怕的心计和手段。
三痣长老看着乐清的背影，那三颗痣都仿佛停止了颤动。
他第一次，发自内心地对这个雌性，产生了一种名为“敬畏”的情绪。
银虎也深深地看着乐清。他眼中的杀意和怒火，不知何时已经褪去，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极其复杂的情绪。
有欣赏，有震惊，还有一丝……连他自己都未曾察觉的，棋逢对手般的兴奋。
他缓缓收回了那把致命的石矛。
他走到乐清身边，用行动表明了自己的选择。他，同意这个判决。
三痣长老深吸一口气，像是做出了一个极为重大的决定。
他对着乐清，一个掌管刑罚的长老，对着一个普通的雌性，微微躬下了他那高傲了半辈子的身躯。
“就按你说的办。”
三痣长老那句“就按你说的办”，像是一把重锤，彻底敲定了赤云的命运，也敲碎了虎族延续了不知多少年的旧规矩。
从今天起，这个山谷，这个部落，似乎有了新的、不成文的规矩。
而规矩的制定者，是那个一直被所有人忽视的、来自外族的雌性。
赤云已经不再哭喊，她像是被抽走了所有的精气神，瘫在地上，双目空洞，仿佛一具会呼吸的尸体。她完了，比死了还彻底。
虎啸看着这一切，张了张嘴，最终还是化为一声沉重的叹息。他走到三痣长老身边，准备商量如何处理这满地的狼尸和这个半疯的叛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