疯儿子哪壶不开提哪壶，赵老爷心火蹭地一下就上来了，拿起书房专为小儿子留备的藤杖，照着他脑袋就敲了过去。
赵白玉能躲不躲，乐呵呵挨揍。
打完，赵老爷作色训道：“让你读书就装疯，以至如此肤浅，这是草圣狂草！”
赵白玉揉着脑袋，撇嘴道：“爹，草圣字帖，咱这哪里会有真品，还不是前人摹古人假货的假货，有几个是真到大家境地？摹着三成造诣的草书，时间一长就真是改不掉的鬼画符了。”
惨被儿子堵了个结实，赵老爷一阵哼哼唧唧，终是无言能辩，瞪眼再打儿子两下，随后将那字帖收起，扔到一边。
千衣蝶自找椅坐下，甜甜一笑，想着赵老爷能将儿子真心话听进去，必是个开明长辈。
大管家进来，给老爷送上茶水，偷空看向头回见面的千家姑娘，不知为何，心上觉着很有些眼熟，不禁纳闷。
“重明伯，这是咱赵家未过门的二少奶奶，只有我可以这么盯着瞧，赶紧挪眼。”赵白玉不管老爹乐不乐意听，顺嘴就为千衣蝶占定了名分。
大管家赵重明原是赵家老太爷买来的死契下人，跟主人家姓，打小跟着赵老爷，耳濡目染，赵老爷的心胸、眼界与手段皆学得六七。为人宽厚、办事干练，主仆相处极是相得，及至赵老爷掌家，他便顺理成章，成了赵家的大管家，对赵老爷最为忠心。
听得二少爷浑说，赵重明生怕老爷发火，忙道：“二少爷就是爱说笑。二少爷，大姑爷家几个姑娘？”
赵白玉道：“明知故问，就这一个。重明伯，有一百万两么？我要给傻妹妹买聪明药，难得的真神仙。”
赵重明道：“二少爷又说笑。神仙们点石成金，要银子做什么？”
赵老爷道：“这疯子哪是说笑，是拐着弯向我要银子。重明，去拿家法来，今个我要打死这不孝子。”
赵重明嘴上应，心上半点不当真，出去后随手带上门。走出数十步，他忽地想起千衣蝶的容貌像谁了，就此停步，呆望着地面，心里默念着花舞月花姨娘。很快，他回过神来，摇着头，叹息而去，拿着根小短棍而回，于台阶上坐下，等着屋里面的动静。
若赵老爷真给二少爷气疯了心，他就用小短棍凑合交差了。
屋里，赵白玉早猜着重明伯不会真个拿家法进屋，起手将老爹的藤杖丢到一边，坏笑着夸说重明伯就是忠心，知道赵老爷根本下不了手便狠心违命，省得赵老爷到时难做。
赵老爷便是知道赵重明不会当真才会叫他去办事，听着儿子的皮实话，板着老脸，瞪着老眼，好一会方道：“你今天回来就是专程来气我的？”
“爹，瞧您说的，儿子哪敢气您，这不，傻妹妹天天来府城，就是没正经来家里转过，也没见过赵老爷，为免让姑父说咱赵家薄待亲戚，便带傻妹妹来熟悉宅子。他日，当了赵家少奶奶也就不会在宅子里迷路了。”
赵老爷本是想说还算你知道事理，听得最后一句，气得连胡子都翘了，拿回藤杖就要打。
赵白玉老实不客气，将头伸了过去，口中直说打傻了最好，既不用科举，也不用担心娶官小姐了，呆少爷对傻小姐，天生绝配。赵老爷举着藤杖僵着，欲打又收回、收回又高举，如此三五遭，终是轻打了一下就算了。
千衣蝶越发笑得甜了。这老爷，死穴被疯儿子点着呢。
听得笑声，赵老爷看向傻小姐，眉头微皱，心下感慨母女俩长得还真是像，偏天道不公，母女俩都是不幸。
赵老爷洞明练达，赵白玉生怕被爹瞧出什么不对，忙插话叫道：“爹，你怎么和重明伯一样，这是我媳妇，不是您闺女，别盯着瞅嘛。”
“又说疯话。今个，她是灵醒还是混沌？”
“自天华出门时还灵醒，半道上就混沌了。爹，有话就说，包管她听了就忘。是不是家里终于没银子了？”
“再疯就撵你出去。有商客带来消息，你梅世伯被贬出京，离京不到五十里，连着两拨快马追上宣了追贬圣旨，眼见得四品成了七品。”
七品是低了些，可也是一县正堂，足可造福一方百姓，赵白玉由是真心觉着反倒是件好事，乐呵呵地道：“爹，有说贬到哪里么？”
“说是靖江府的同榆县，颇是富足，可这追着贬的，不到地方就没个准。世间之险，莫过于官场。”
“那爹还让儿子科举当官？”
赵老爷心上一窒，没法回说之下心火又添，将先前放下的藤杖拿回，高高举起。
眼见父亲是真要打，赵白玉忙道：“知道父亲别无选择，儿子日后必当孝敬。只是这功名岂是你中举及第就能守得住的。远的不说，马永孝胸中有什么才学，爹是知道的，可硬是用银子堆出一个同知，你要是有人情的，他顶不了，你要是没人情的，便是正经出身也只有被他顶的份。爹要是想走银子的门路也就不会逼儿子了，可是，爹，当今世道科举可以没银子，做官没人情，行么？！一旦结了人情那就要有去有来，便是要官官相卫，为官清正是赵家祖训，您说儿子到时是要官帽还是敬祖宗？”
这一为难处，赵老爷早在他年轻时就深为明白，却是为着家族之故不愿去想罢了，现下儿子将事揭提，心中那糊涂也就没法再装下去，放下藤杖，感叹地道：“所以爹才要给你说门门当户对的亲事，泰山之力比什么人情都管用，也省了那些乌糟糟的来去人情。”
“形同骗婚，无情唯利，唯有此事儿子绝不会应承。爹，其实人情上也还是别有一法的。”赵白玉瞄瞄千衣蝶，见她眼中满是催促，只得硬着头皮道：“爹想想梅寒香梅大哥为何要在扬州盘桓不去，真是流连风月？所思所想只在结交才子贤士罢了。交上一个有才学有抱负的堂正君子，便是连他的人情也交上了，君子之人情在于大节大义，不违正道，不背祖训。”
“你是想去扬州了？怪道要银子，十万两够不够？”赵老爷眼升警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