工业区的天空像是被上帝用锈迹斑斑的刀片划开了一道口子，永远渗着一种病态的橙红色。云昙站在444号殡仪馆的铁栅栏外，抬头望着那根高耸入云的烟囱。此刻，它正缓缓吐出一缕灰白色的烟雾，笔直地刺向天空，像一根通往地狱的引线。
她下意识摸了摸左臂上的疤痕——那是三个月前在3号车间事故中留下的。当时如果不是她反应快，现在被送进焚化炉的恐怕就是她自己了。
“又来检查了？”
沙哑的声音打断了她的思绪。门卫老陈从岗亭里探出半个身子，右眼的机械义眼在昏暗的光线下泛着冷冰冰的蓝光。那只人造眼球转动时总会发出细微的“咔嗒”声，像是老旧的发条玩具。
云昙点点头，从口袋里掏出工作证：“例行焚化炉排放检测，第七次季度检查。”
老陈接过证件时，她注意到他的指甲缝里嵌着某种黑色物质，不是普通的污垢，倒像是机油和煤灰的混合物。那只机械义眼在她脸上停留了足足三秒钟，虹膜处的光圈微微收缩。
“这地方阴气重，”老陈咧嘴一笑，露出几颗发黄的牙齿，“小姑娘少来为妙。”
“我只是来取样本的。”云昙面无表情地收回证件，指尖不小心擦过老陈的手掌——触感冰冷得不似活人。
铁门发出刺耳的“吱呀”声缓缓打开。踏进殡仪馆的瞬间，一股混合着消毒水、焦糊味和某种难以名状的甜腥气息扑面而来。云昙的胃部条件反射地抽搐了一下，她强迫自己深呼吸，数着步子走过铺着灰色地砖的走廊。
与想象中不同，444号殡仪馆内部出人意料地现代化。没有哀乐，没有花圈，没有哭哭啼啼的家属，只有冰冷的金属走廊和嗡嗡运转的机器。墙壁上整齐排列着数字显示屏，实时监控着各个焚化炉的温度和运行状态。这里更像是一座精密运转的工厂，只不过原材料是尸体，产品是骨灰。
焚化炉区的温度比外面高出至少十度。云昙的后颈很快渗出一层细密的汗珠，她解开制服最上面的那颗纽扣，从工具包里取出橡胶手套。
“3号炉刚处理完一批。”
一个低沉的声音突然从背后传来。云昙猛地转身，看到焚化工林枭不知何时已经站在了她身后不到一米的地方。这个男人总是这样神出鬼没，走路几乎不发出任何声音。
林枭穿着深蓝色连体工作服，袖口和领口都沾着可疑的黑色污渍。他的手指异常修长，在键盘上敲击时几乎看不出关节弯曲的迹象，就像十根灵活的金属棒。
“样本在柜子里，自己拿。”林枭头也不抬地说道，继续在控制台上输入着什么。显示屏的冷光映在他棱角分明的脸上，勾勒出一道锋利的轮廓。
云昙走向灰烬收集柜，金属抽屉在拉开时发出刺耳的摩擦声。当她看到里面的内容时，呼吸不由得一滞——
灰白色的骨灰中，混杂着无数细小的金属碎片。它们不规则地散布其中，在顶灯的照射下泛着冷冽的银光。这绝不是普通工业事故会留下的残留物。云昙用取样勺轻轻拨弄，发现其中几块较大的碎片边缘呈现出精密的锯齿状，像是某种微型齿轮被高温熔毁后的残骸。
“这批是哪家厂的？”她故作镇定地问道，同时悄悄将一部分异常灰烬装入备用样本袋。
“7区机械厂，”林枭的声音从背后传来，“传送带事故，三个人。”
云昙的手指微不可察地颤抖了一下。上周确实有传闻说机械厂出了事，但厂区公告只说是一起小型机械故障，轻伤两人。如果真有三个人死亡，为什么没有任何正式通报？
她不动声色地将主样本管封好，备用样本则藏进了袖口的暗袋。转身时，她注意到林枭正用一种奇怪的眼神盯着她——那双眼睛在阴影中显得格外幽深，瞳孔放大到几乎占据了整个虹膜。
“我去趟洗手间，然后去检测室。”云昙说道，声音比自己预想的要干涩。
洗手间的镜子被某种酸性物质腐蚀得斑驳不堪。云昙锁上门，立刻将备用样本倒在洗手台上。她用镊子仔细拨开灰烬，心跳逐渐加速——那些金属碎片中，有几块明显是电路板的残片，上面还能辨认出微型电容和半融化的导线。更令人不安的是，她在灰烬底部发现了一小片半透明的薄膜，材质像是某种高分子聚合物，但表面布满了精密的蜂窝状结构。
这绝对不是人类遗体焚烧后应该存在的东西。
突然，头顶的荧光灯闪烁起来。在灯光熄灭的瞬间，云昙从斑驳的镜子里看到一个模糊的影子从她身后一闪而过——那绝不是她的倒影，因为它的轮廓更加瘦长，头部以一种不可能的角度歪向一侧。
灯光重新亮起时，洗手间里空无一人。云昙的后背已经被冷汗浸透，她迅速冲洗掉洗手台上的证据，却在转身时踢到了什么东西——
一个纯黑色的方形装置，约莫烟盒大小，表面没有任何按钮或接口。她捡起这个奇怪的物体，发现它异常轻盈，材质既不像金属也不像塑料，触感光滑得令人不适。
云昙犹豫片刻，还是将它塞进了口袋。
走出洗手间时，她注意到走廊尽头的监控室亮着灯。出于职业习惯，她走近想要打个招呼，却发现里面空无一人。十几块监控屏幕无声地切换着画面，其中一个画面引起了她的注意——
那是一扇标着“禁止入内”的铁门，位于殡仪馆最西侧的走廊尽头。此刻，这扇门正缓缓打开，露出里面深不见底的黑暗。更诡异的是，云昙清楚地看到有一串湿漉漉的脚印从门内延伸出来，但在监控画面边缘突然消失了，就像有什么东西凭空蒸发了一样。
她的后颈突然一阵发凉，耳边似乎响起了微弱的、像是金属摩擦般的窃窃私语。云昙猛地回头，走廊上空无一人，但空气中弥漫着一股淡淡的、像是烧焦的头发混合着机油的气味。
检测室里，云昙将主样本放入光谱分析仪。等待结果的间隙，她又掏出那个黑色装置研究起来。这东西表面光滑得不可思议，在灯光下几乎不反射任何光线，就像是个立体的黑洞。
她尝试着按压装置的各个面，都没有反应。直到她的拇指和食指无意间同时按住两侧的凹槽——
“你不该碰那些灰烬。”
一个沙哑的男声突然从装置里传出，吓得云昙差点把它扔出去。这声音听起来像是经过严重干扰的无线电通讯，带着某种机械化的颤音。
“你是谁？”她压低声音问道，心跳如擂鼓。
“看看分析结果吧。”对方没有回答她的问题，“然后立刻离开这里。他们已经注意到你了。”
就在这时，光谱仪发出“滴”的一声提示音。云昙转向屏幕，当分析数据完全展开时，她的血液几乎凝固——
灰烬中的金属成分与工业区生产的精密零件完全吻合。而更可怕的是，检测出的有机物质图谱...那根本不是人类dNA应有的结构。
屏幕上跳动的数据仿佛在无声地尖叫：这些被焚烧的“东西”，从来就不是什么事故遇难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