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然后呢？”
猝不及防被这么一问的西瑞尔怔住了一瞬，眼神幽深几分，放缓了声音，“然后？”
喉结上下滚动，安斯忍不住攥紧了手却又无力松开，“段以很崇拜他的父亲，我不能这么自私，打着爱的名义去做出可能伤害到他的事情。”他的声音沙哑得厉害，像是在粗粝的沙石上擦过一般。
安斯觉得这辈子自己思虑都没这么周全过，知道真相所花的时间或许只有他人生全部的千分或是万分之一。
他却在这不过瞬息的时间里望见了自己一眼便能看到头的未来，那里面没有段以，也再不会有那几个月里昙花一现般的相依为命。大约是他这前半生薄情惯了，轻易便将性与爱分开。
如今真到了生出想要一辈子的念头时，一切反倒变得复杂了起来。
如果迈出了不可挽回的那一步，假使两人真是兄弟，自己无疑亲手断了留在段以身边的那条路。假如不是，他却成了那个打碎段以美好世界的罪人，碎了的东西即使再怎修补也无法恢复到原模原样。
西瑞尔是个聪明人，安斯稍加点明他便已将其中顾虑看得分明。
他本身就是个局外人也一向没有好管闲事的乐趣，更加无意去干涉别人做出的决定，既然一切到现在都已经尘埃落定，他自然也懒得再去插手，在两人谈话后的当天便飞回了L城。
“安斯？”
一声轻唤将安斯从出神中唤醒，他下意识望向叫自己名字的段以，脑袋里回想的却都是半小时之前西瑞尔打给自己的那通电话。
“有件不知道是好消息还是怀消息的事情要告诉你，段以的生母在我不知道的情况下去找他了。他们似乎聊了些什么，段以的状态不太稳定，我的人看见他去找了他的心理医生。”
“还有……如果我猜的没错，段以失忆之前也许就已经知道了那些你不敢确认的东西。”
两人的谈话到底还是没能继续下去，回程的路上风雪已经小了些。
安斯开得很慢，加上车里暖气开得很足，被催眠消耗了大部分精力的段以昏昏欲睡，脑袋歪到一边靠着车窗便睡了过去。
不到一个小时的车程里他反反复复做了好多的梦，失忆前后的人生似乎被一道鲜明的划线分割开，在他想起一切之后这道界限开始变得模糊起来，一切被厘清的过程像是在将一个被打乱的魔方进行重组。
幼年时候在一道栅栏之后递给自己照片的女人与在B1区里抱着高烧的自己又哭又笑的米娅重叠在一起，被打乱的魔方回到了原位，段以与此同时醒了过来，闭着眼睛掉下泪来。
“你早知道了对不对？所以才一直躲着我，不愿意接受我？”
段以的声音带着毫不掩饰的哽咽，却始终不愿意睁开眼睛。他不想看到安斯脸上任何怜悯抑或是愧疚的神情。
他算什么呢？凭什么替自己选择以后要走的路呢？
红灯已经跳成了绿色，车窗没有打开丝毫缝隙，皮肤表面几乎要浮出一层薄汗，安斯却觉得自己像是被这冰天雪地冻住了手脚，半分动弹不得。
被车窗隔绝了的震天喇叭声被削弱后传了进来，安斯恍如初醒般地启动了车子最后将车停在了路边，他想说的有很多，可面对这样的段以却一个字都说不出口来。
一会儿时间段以已经将眼泪收了回去，神色淡漠地一言不发。
“对不起……”
段以瞳孔有短暂的一颤，“还有别的什么想说的吗？没有的话我就先走了，困了想早点回去休息。”
安斯对全然陌生的段以没了招架之力，一如他之前所想，被打碎的东西是无法被轻易复原的，信任也是如此。早在心怀侥幸试图将一切瞒下的时候他就该想到如今，他早没了立场替自己辩解。
搭在方向盘上的手握紧又松开，安斯最后还是什么都没说开车回了别墅。
“谢谢。”车子甫一停住段以便生疏地道了谢后径直下了车，安斯解安全带的手一顿，嘴唇嗫嚅几下，“不客气。”
安斯坐在车里，看着二楼的灯在几分钟后亮起，不多时别墅的门被从里面打开，乔徳一脸不解地走了出来敲了敲车窗。
车窗下落得缓慢，乔徳又是个急性子，刚开了条缝，他的声音便随着冷风一块被带了进来，“我说你们这大晚上的都干什么呢？先是你，答应陪着一块布置屋子到点又跑了个没影。段以这下了班也联系不上人，这一回来还就直接闷头上了楼，问什么也不吭声。”
说着他转头看了一眼还亮着灯的二楼房间，回过头来语重心长，“你就更奇怪了，都到家了也不进去，还是这车里睡得比较舒服？”
安斯还是不说话，乔徳缩了缩脖子抵御寒意，只好试探着又问：“你们吵架啦？不应该吧，小孩还真是小孩那会儿都怪黏你的，这大了怎么还吵架了，你……”
“有烟吗？”
话没说完就被安斯打断，乔徳连珠炮似的话语停了下来，眉梢挑高打量了安斯一遍，最后从外衣口袋里摸出一盒烟丢进了安斯怀里，在人抽出一支叼着的时候点着了打火机凑过去。
一支烟的时间里谁也没说话，大约是太久没碰烟，安斯被呛了好几下，佝着腰狠命咳得眼眶都红了一圈。
乔徳乍一眼看过去还以为他这是哭了，心惊肉跳地想他跟安斯认识这些年，从没想过有朝一日还有能看见他掉眼泪的时候，于是理所应当地只当这是被烟给呛出来的。
不等他之后的说辞出口，一支烟吸到了最后，安斯手指一松将烟嘴丢了出去，哑着嗓子交待：“今晚留下好好看着段以吧，我走了，有事打我电话，我不关机。”
别墅灯火通明的一楼玻璃上还挂着烘托喜庆气氛的应景的红色装饰物，原本计划的热热闹闹的除夕却无端就变成了如今这样。
乔徳没反应过来怎么回事，引擎声已经响在耳边，车子如同抑制离弦的箭飞速冲了出去，只留下一阵刮过脸颊的冷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