心里似乎有一堵墙轰然倒塌，灰头土脸的段以站在残垣断壁之间狼狈得像个小丑。
室内的暖风开得很足，段以却感觉寒意从每个毛孔渗透进骨髓，身体僵硬得无法动弹，仿佛置身于零下温度刺骨凌冽的寒风之中。他冷到发抖，胸中却燃起了一团火，理智与霍心的话以及残存的片段三方拉扯，让他错觉自己仿佛一个随时都会因为过度充气而炸裂开的气球。
霍心看到他这幅模样，以为段以是相信了自己的话，于是趁热打铁道：“你相信妈妈，妈妈知道我以前不该丢下你，但是现在我都会补偿给你的，你……”
啪嗒一声，紧绷的弦猛地断开。
段以赤红着一双眼盯着霍心，声音嘶哑，“让开。”他下颌紧紧绷住，似是在竭力控制自己已经到了崩溃边缘的情绪。
霍心一愣，“你……”
“我他妈说让开！”段以终于再压制不住汹涌的心绪大吼道，一旁的矮桌被狠踹到一边，茶杯落在木地板上发出闷响，滚烫的茶水淌了一地，泅出深色的印记。
一时间屋里只听见段以因情绪起伏过大发出的粗重呼吸声，两人僵持了片刻，霍心神情复杂地让到了一边。
段以没再多看她一眼径直夺门而出，他现在太乱了，再跟霍心继续聊下去他自己都无法保证自己会做出些什么。回过神来的时候段以已经走出了好几百米，他没戴帽子，簌簌飘下的雪花沾湿了发梢和外衣，还有几点落在眼睫上不多时被体温融化模糊了视线。
他想见安斯，想找西瑞尔问清楚事实真相，最终却在漫天雪地中冷静了下来拦了辆出租坐了上去。
段以到的凑巧，心理诊所的前台小姐正在准备当天工作的收尾，吴医生也是华人还保留着过除夕的习惯，今日也准备提早下班，出门却跟看来分外狼狈的段以撞了个正着。
“段以？你怎么搞成这样？”
见对方已经换了外套准备下班，段以回过神来抱歉地笑笑：“吴医生，不好意思我忘了这时候你已经下班了，我下次再过来吧。”
吴医生将人打量了一遍，“你的状态看起来不太好，基于一个医生的职业操守我今天必须加班跟你好好聊聊。”说完她上前跟前台嘱咐了几句，随即领着段以进了办公室。
“擦擦吧。”
段以道了谢，接过对方递来的毛巾胡乱在头顶擦了几下，室内的温度不低，他的体温也早已经回复了过来，只是脸色看起来略微苍白。吴医生也不急，等人情绪平静下来才柔声问：“发生了什么事情能跟我说说吗？”
段以抓着毛巾的手紧了紧，神情带着几分犹豫。
“我……今天见到了我的母亲，她跟我说了一些事情，我记起了一切片段。我想……我也许大概能猜出来，当初意外发生之后是什么契机让我潜意识里选择了忘记之前的记忆。”他抿了抿唇，喉结滚动，“我很害怕。”
从未有过的恐慌感将他团团围住，可却从没有过这么一刻，他要比现在更加想要找回那些记忆。
吴医生面色严肃了几分，直言道：“你是想我现在对你进行催眠，让你恢复记忆。”
段以点头。
吴医生在段以对面坐下，视线与他平齐，“之前的几次见面我有提起过，在你情绪不稳定的时候进行催眠其实是一件非常冒险的事情，你应该知道，现在一定不是好的时机。”
段以没说话，却并没有要改变主意的意思。
催眠的过程进行得要比想象中顺利，霍心的那番话几乎成为了一个开关，被遗忘好些年的记忆在霍心的引导之下纷纷涌出阀门。段以想起很多事情，出乎意料的是大部分被回忆起来的都是好事。
他的脑海中第一次有了伊恩清晰的面庞，自他有记忆开始伊恩所扮演的一直是一个合格的父亲角色。
伊恩为政府工作，因为是移民的缘故要比其他人多几倍努力才能得到认同。即使如此他依旧会每天与段以道晚安，每周抽出最少半天的时间陪段以，后来孩子逐渐长大，伊恩也从未缺席过家长会之类的活动。甚至于在最后生命走到尽头，他依旧拼了自己仅剩的力气将段以送走。
可他不知道，当初军方发难的时间点着实凑巧。
伊恩虽然早已经有了预兆已经在着手准备将孩子送走，却疏于防范，在与亲信交谈时暴露了自己藏了十五年的秘密。
他一开始的确是自私地想留下这个孩子作为挡箭牌，可之后的十几年却是真的将段以当成自己的亲生孩子在养。他并不在乎这是前妻出轨生下的孩子，更深更沉的愧疚感早已将之打败。
十来年间这个秘密只有伊恩身边唯一一名跟了自己多年的亲信知晓，他在暴风雨即将来临的前夜将人托付出去，未曾想却被段以无意间听了个正着。
一切来得猝不及防，段以甚至没来得及兴师问罪一番便被亲信送了出去，对方谨记着伊恩的托付，最后用自己一条命护住了段以，将人送到了B1区里。
最危险的地方有时候或许也是最安全的地方，况且比起作为段以生母的霍心，伊恩显然要更加相信米迦。
只可惜两人在路上依旧不可避免遭到了追杀，段以因为一场意外头部遭到撞击造成了损伤从而导致昏迷，亲信也受伤不轻，且还是拼着最后一丝的力气将人给送到了米迦手上。
沉睡中的段以控制不住的挣扎起来，眼泪顺着紧闭的双眼自眼角滑下，回忆起来的一切如同一只利爪将他的心脏狠狠攥住，让他几乎喘不过气来。
段以想，霍心说错了，纵使伊恩一开始留下他的目的不纯，可自始至终他都并未对不起自己，他给了自己一个优渥且美好的童年，并未亏欠半分。
只是自己四年前年纪尚小，一时间无法面对被突然解开的真相，再加上之后精神高度紧绷的逃亡才让那个孤立无援的少年最后选择遗忘了全部的记忆。
伊恩依旧是他从小敬仰且崇拜的父亲，自己做了四年的胆小鬼，早应该将这一切记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