粗糙的双手将他头上的眼罩勒紧，压平了他眼睛上方那簇厚厚的苔藓。
“说真的，这完全没必要。”加兰说道。他一动不动地跪着，双手紧握着他那把长柄武器的柄。这可不是“巨怪克星”——只是一把刃口钝了的练习用武器——但今天早上用它也足够了。
“非常有必要，精灵，”矮人翁布尔粗声粗气地说，“可不能让你偷看，对吧？”
“我的承诺对你来说还不够吗？”加兰说。
“哦，不够，”翁布尔说，“我们两族——你们精灵族和我们矮人族——已经走了这么远，但我宁愿把自己的眼睛挖出来，也不会相信一个精灵的承诺。”他往后退了一步，“我数到五就开始。一……二……”
加兰缓缓站起身来，听着周围传来的脚步声，就像夜猫兽在估量它们的猎物一样。不过，他可不仅仅是在听。他的眼睛被蒙住了，但他远非失明状态。此刻，生命之歌在他耳畔如此清晰，他能感觉到每个人的心跳、每次呼吸——甚至能察觉到对手背上流下的汗水。他能感觉到脚下那宽阔平坦的平台；它也是有生命的——是那棵如今高耸在红林之上、几乎触及德怀隆多恩那高高的石顶的大红叶树的一部分。就连空气本身也充满了微小的生物——肉眼看不见它们，但要是听得足够仔细，它们的动静就能揭示出风的漩涡和气流走向。
加兰想起了温加伦那些没有眼睛的狱卒，心想，这想必就是低语者眼中的世界吧。也许他们的这种状况并非他一直以为的那样是一种诅咒。
他面对着三个对手站着：翁布尔、约杜尔和林维；他们都是经验丰富的战士。他们从不同角度同时向他攻来，拿着盾牌、剑、矛和斧头。加兰感觉到他们靠近了；听到了利刃划破空气的轻微呼啸声。
他猛地一脚踢向地面，腾空而起，越过了矮人们，一脚踩在了一个戴着头盔的脑袋上，引得那人骂了一声。这个动作有点没必要地花哨了。要是性命攸关，他会采取更克制的应对方法。但在这种情况下，他打算从这场较量中多找点乐子。
翁布尔向前摔倒，单膝跪地，发出哐当一声，而他的同伴们则扑了个空。加兰稳稳地落在他们身后，压低身子，用长柄武器的柄扫向约杜尔的腿，把他绊倒在地。
第三个矮人林维猛地转过身来，用盾牌朝长柄武器砸下来，试图困住它，或者把它从加兰手中打掉。要是对付其他大多数精灵，她可能就成功了。但加兰四肢上缠绕着的那些树木生长物之类的东西，赋予了他超乎常人的力量。长柄武器继续挥动，她的这一招没能打掉他的武器，反而让自己失去了平衡。加兰迅速一脚踢过去，她便向后跌跌撞撞地撞到了同伴身上。
一时兴起，加兰转身沿着大树粗壮的树干往上跑去，他的双脚轻易地在粗糙的树皮上找到了着力点。片刻之后，他头朝下倒挂在头顶的树枝上，朝着惊讶的矮人们咧嘴笑着。
然后他朝着他们扑了过去。
没过多久，他扯下眼罩，伸手去扶摔倒的对手们站起来。
“你确实如他们所说的那样技艺高超，”翁布尔说，“这场战斗很精彩。下次我们一定会赢你的。”
“也许吧，要是你再多带几个同伴来的话。”加兰朝他们微微点头说道。
这是一场挺有意思的消遣，不过也称不上什么挑战。他开始理解蒂亚克林的感受了。能和他势均力敌地切磋的人太少了——无论是矮人还是精灵，无论是比武力还是比魔法。只有努伊勒能让他体会到艰难取胜或是惜败的那种刺激感。
他们离开后，加兰站在练武平台的边缘，望着红林的树木，以及更远处新英格洛玛的街道。在短短几个五日里，发生变化和成长的可不止这棵巨大的家树。
守护树在城市各处摇曳着，在寒风中舒展着枝条。只要有刺客出现的丝毫迹象，它们就会立即行动。在他们第一次遭遇刺客时，加兰的缚根咒困住了刺客，所以也许这些苏醒的树能看到他看不到的敌人。也许这就是为什么过了这么多个五日，刺客都没有再发动袭击的原因。
城镇周边围着一道由纠结缠绕、长满尖刺的藤蔓构成的高墙，很像环绕温加伦的那些藤蔓。它们挡不住看不见的刺客，但格林德克劳的矮人们要是想强攻这些墙，可得好好掂量掂量了。
加兰的目光转向了在红林上空飘荡的大气球。达利姆站在热气袋下方那摇摇晃晃的吊篮里，看着加兰，左右挥了挥手；这是他和其他一些神谕者从萨斯基娅家乡世界的幻象中学来的人类手势。加兰也抬手回应了一下。他希望这个年轻的神谕者可别把自己给害死了。那玩意儿看上去随时都可能从空中掉下来。
“我们在这里创造的真是个奇迹啊，”迪斯特走到他身后说道，“在我漫长的一生中，我从来都不敢奢望我们能和矮人们和平共处。”
“是一部分矮人，”加兰说，“还有些矮人，他们宁愿跳进深渊，也不愿和我们共享同一片空气。”
迪斯特微微点头，“即便如此，毕竟我们曾经那样对待过他们，现在竟然有矮人想要和平……”她打了个寒颤，“这让我看到了希望。你和努伊勒会帮助终结这种仇恨循环的。我为你们俩感到无比骄傲。”
“谢谢您，祖母。我……”他的话没说完，就看到一个黑影拍打着棕褐色的翅膀朝他俯冲下来。那个长着羽毛的身影落在他面前的平台上，然后变成了他无比熟悉的光彩照人的精灵形态，身上一丝不挂，还沾满了灰尘。努伊勒的下唇颤抖着，她的眼神中流露出悲伤——还有愤怒——那是必须要倾诉出来的情绪。
“怎么了，我的宝贝？”他问道。
“我找到他们了，大人，”她说，“我们派去地面的使者。他们带着五十来个难民——大多数是精灵和幼雏。我发现使者和难民们堆在一起，死在了主通道附近的一个裂缝里。所有人都死了，都是被矮人射出的弩箭射死的。”
“是格林德克劳干的。”加兰低吼道。
“肯定是他的追随者干的，”努伊勒表示同意。
“鲍尔德雷格得知道这事，”加兰说，“我警告过他，我们本该早点采取行动的。他们一天比一天胆大妄为了。”
他们说的那个矮人正在会议厅里和顾问们以及镇民们讨论农作物分配的事。
“很抱歉打扰了，但我们得谈谈，”加兰对鲍尔德雷格说，“这事不能等。”
等只剩他们三人时，努伊勒向矮人首领描述了她看到的情况。
鲍尔德雷格皱起了眉头，“我们本该派更多的战士去守卫主通道的。”
“我们本该做的远不止这些，”加兰说，“我们本该直接去攻打格林德克劳；围攻他的聚居地！”
“你和我一样清楚，新托彭德可不只是个聚居地，”鲍尔德雷格说，“那是座堡垒。我们没那个力量攻破那些城墙。”
“那些城墙之所以存在，就是因为我们行动太慢了！”加兰说。
“要是我们早知道他们能这么快建起防御工事，也许我们早就动手了，”鲍尔德雷格说，“你可能还记得吧，当初提议采取行动的人可是我呀？格林德克劳让我们所有人都大吃了一惊，现在我们最好的机会已经没了。我们必须接受这个现实。在形势不利的情况下贸然进攻，只会让我们全都送命。”
加兰不得不承认，鲍尔德雷格说得有道理。希尔特邦特那座易守难攻的堡垒的出现，确实让他们所有人都吃了一惊。直到最近，他们还以为格林德克劳的聚居地不过就是些木屋，或者顶多是个山洞罢了。鲍尔德雷格曾向他保证，当初他和巨怪流浪狗在高地侦察那个区域的时候，希尔特邦特还没有城墙和塔楼呢。加兰想不明白矮人们是怎么在这么短的时间内把它建起来的。也许要是那些石匠还保有他们的能力——而且要是人数足够多的话——他们或许能完成这样的壮举。但现在，既然石之种已经被毁掉了呢？
不管有多难以置信，它的存在是不容否认的。努伊勒亲眼看到了——或者说至少是她变成雨燕时看到了。这可真是倒霉透顶。新英格洛玛已经失去了优势，对新托彭德发动全面进攻所要付出的生命代价，是加兰想都不敢想的，哪怕他和努伊勒手头掌握着各种魔法也不行。
不过，他们也不能就这么坐视不管。最近这次精灵和幼雏被杀的事件再次证明，格林德克劳一心想要消灭精灵族——即便这最终也会让他自己的族人遭殃。他们任由这个伤口溃烂的时间越长，情况就会越糟糕。
“我知道正面进攻是不可能的了，”加兰说，“但我们必须得做点什么。我们还可以封锁通往希尔特邦特的通道。像他们试图对我们做的那样，彻底切断他们与主通道的联系。为此，我们需要在德怀隆多恩东部加强我们自己的防御工事。”
“而且要派更多的战士去执行这个任务，就像我刚才说的那样，”鲍尔德雷格说，“我同意，而且我已经在准备这么做了。不过这样一来，要是他们找到别的路绕过来，新英格洛玛就容易遭到后方攻击了。外空洞里的通道可比我们知道的要多。”
“这是个风险，但也是必要的风险。”加兰说。
“我们还能做更多的事。”努伊勒说。
加兰和鲍尔德雷格都转头看向她。
“我可以去杀了那个混蛋。”她说。
鲍尔德雷格皱着眉头看着她，“格林德克劳？我们刚才不是还说几乎不可能接近他吗？”
“对你来说是不可能，鲍尔德雷格，”努伊勒说，“对我来说不是。”
这时加兰也皱起了眉头，他突然明白了过来，“你打算变成矮人的样子，潜入他的房间，趁他睡觉的时候暗杀他。”
她摇了摇头，“我很难伪装成矮人。他们的形态和我的自然形态太接近了，而且我缺乏抑制自己后天习得行为的动物本能。要是变成矮人，我走路还是会像精灵，他们会看出不对劲的地方。
“不，我有个更简单的办法。我会伪装成一只小动物从空中接近，试着偷偷潜入。除了我自己，不会有其他人冒生命危险。”
“这太——”
“如果你敢说‘这太危险了’，我发誓接下来一年都让你睡外面。”
加兰闭上了嘴。
“你要知道，要是你失败了，而且他们看到一个精灵攻击他们的首领，那可能会让所有矮人都更加仇视你们，而不只是新托彭德的那些矮人了。”鲍尔德雷格说。
“唯一会看到我真实形态的人就是格林德克劳，而且是在他临死前的那一刻，”努伊勒说，“我们可以把他的死归咎于那个看不见的刺客。除掉格林德克劳之后，或许有可能达成和解。”
“不太可能，”鲍尔德雷格说，“很可能他们会找个同样可恶的人来取代他。不过，这确实会打乱他们的计划，打击他们的士气，对我们来说只有好处。我同意这么做。”
“我也觉得，这可能是我们尽早——即便不是决定性的——打击他们的最佳机会，”加兰说，“不过我想对你的计划做一点小小的修改。我要和你一起去。”
“你又不会飞。”努伊勒说。
“确实不会。但我可以用暗影行者咒把自己隐藏起来，不让别人看见。”
鲍尔德雷格眯起了眼睛，“我从没听说过这种魔法。”
“很不幸，格林德克劳听说过，”加兰说，“我在上面的隧道里对付他的石匠时用过这个魔法。不过，它能让我进入他们的堡垒。”
“我怎么知道你不是那个最初的隐形刺客呢？”鲍尔德雷格问。
“别荒唐了。刺客射杀那个人鱼族的时候，我就在现场，明明白白地在那儿——手里也没拿弓啊。而且，我已经跟萨斯基娅和鲁希尔德解释过了，新手咒的作用原理完全不同。要是我是刺客，那个恶魔肯定能看到我。”
“好吧。”鲍尔德雷格大笑一声，“那我们就派一个隐形刺客去，然后声称是另一个干的。”
“两个隐形刺客，”努伊勒说，“你得教我那个魔法，大人。”
“我会的，”加兰说，“但这可不是一夜之间就能学会的。而且它对你变成动物的形态不起作用。”
努伊勒失望地皱起了眉头，“好吧。那我就从空中接近，你试着从地面潜入。”
“我相信你们不会把这事告诉任何人，”鲍尔德雷格说，“要是有人问起，我会否认知道这事的。”
他们俩只带了最基本的装备和补给就出发了。暗影行者咒无法隐藏他随身携带的任何东西。同样，努伊勒变形的时候也没办法让衣服或其他物品跟着变形。
他会带上“巨怪克星”，不过不会一路带着它进入新托彭德；这只是以防万一他们的隐身术失效的备用手段。
除了鲍尔德雷格，他们只需要向一个人解释他们的离开。
“你不能跟我们一起去，”加兰对莫奇说，它正不安地甩着尾巴跟在他们旁边，“我保证，我们很快就会回来的。”看到夜猫兽转身离开，尾巴还在甩动，他又加了一句，“这次可别偷偷跟着我们了！”
天哪，把他毛茸茸的朋友打发走总是让他心里不好受。但这是必须要做的。新托彭德可不是夜猫兽该去的地方。
出了城门后，努伊勒脱下盔甲，蹲了下来。片刻之后，他发现自己眼前出现了……另一只夜猫兽。这只可比莫奇大多了。
“你在干什么？”他问道。
夜猫兽抬起一只爪子，拍了拍自己的后背。
加兰感觉自己那长着苔藓的眉毛都扬到额头上去了，但他还是照她的意思做了。然后他们就出发了，向东疾驰而去，速度比他用两条腿赶路要快得多。
“这太刺激了，”他说，“不过还有些骑你的其他方式，我觉得更有意思呢。”
努伊勒尥了一下蹶子，他就四仰八叉地摔倒在了她身后的尘土里。她转过头看着他，他能从她那狭长的眼睛里看到一丝笑意。
“太不公平了，”他说，“你老是跟我说那种暗示性的话。可我一说，就落得这样的下场？”
她点了点头表示同意。
他叹了口气，又爬到她背上，然后他们继续赶路。
他们骑行了整整三天，才来到一个悬崖边，从这里可以俯瞰一座矮人堡垒那迷宫般的城墙和高耸的尖塔，堡垒里一片繁忙景象。正如努伊勒描述的那样。那些城墙是由巨大洞穴后方山谷里的坚硬岩石筑成的。城墙以及城内的建筑都既不光滑，也不平坦，间距也不均匀。它们谈不上优雅。但看上去它们能抵挡住新英格洛玛所能派出的任何军队的进攻。
它们显然也是石匠的杰作。可他还是想不明白怎么会有这种事。
城墙之内，铁匠、鞣皮匠、裁缝和厨师们在每个角落站岗的全副武装的矮人监视下做着各自的营生。城墙上和塔楼顶端，守卫们警惕地注视着堡垒外的情况，搜寻潜藏在阴影中的危险。多亏了他的魔法，他们的目光直接从他身上掠过。努伊勒短暂变回精灵形态，往后退得更远，躲到了看不见的地方。
他们的装备被安全地藏在了附近的一片树林里。他们差不多准备就绪了。只是首先还有一件事要做。加兰唤起恶魔留给他们的那缕魔法，轻声说道：“萨斯基娅？你醒着吗？我们需要你的帮助。”
随后是一阵沉默，持续了好几下漫长的心跳时间。接着传来一个声音，“怎么了？”萨斯基娅说，“我——哎哟——现在有点忙呢。”她听起来气喘吁吁的。
“要是你能把你的……小地图分享给努伊勒和我……”他的话停住了，因为耳边传来一阵喘息声和呻吟声。“你在干什么呢？”
“没什么！”萨斯基娅喊道。加兰感觉就像有扇门当着他的面砰地关上了。片刻之后，一幅圆形地图出现在他眼前，上面布满了彩色的小点。
努伊勒嘴角上扬，露出一抹狡黠的微笑，“看来不光你有乐子呀。”
他怒视着她，尽管他知道她看不到自己的脸，“现在你连我的玩笑都要抢去说了？”
“哦，大人，用这个梗的可不止你一个人呢。那这样说怎么样？众神时代打电话来了，它要把这个玩笑收回去呢。”
“什么意思？”
“这是地球人的幽默。”努伊勒说。
加兰皱起了眉头。他完全不明白她在说什么。他只知道她和那些神谕者待在一起的时间太长了。不管怎么说，现在可不是开玩笑的时候。他们马上就要……
他眉头皱得更紧了，“中央塔楼里那个深紫色的点是什么？我以前从没见过那种颜色的点。”
“我不知道，”努伊勒说，“我们最有可能在那儿找到格林德克劳。也许萨斯基娅帮我们把目标标记出来了。”
“但我们还没告诉她我们要去对付格林德克劳呢。”
“确实没说。”努伊勒又笑了笑，“我们可以问问她这是什么意思。”
“咱们，嗯，先别打扰她一会儿了。”
“我很怀疑她现在是不是一个人呢，大人。”
“你知道我的意思。小心点就行。”
“我会的。”努伊勒飞到空中，在城墙上方高高盘旋。没过多久她飞回来告诉他，“从外面看不到他。如果那个紫色的点代表的是他，那他在城堡深处呢。”
“好吧，”他说，“我在城堡那儿和你会合，然后我们一起进去。”
她变形后就没办法和他说话了——他隐身藏在阴影里时她也看不到他——但他们在各自的地图上都能看到对方。这应该够用了。
城门紧闭，但这对加兰来说算不上什么问题。他轻松地爬上城墙，双手和双脚的根部在粗糙的石块缝隙中找到了着力点。他小心翼翼地从城墙上的守卫身边走过——他们拿着火把，如果靠得太近还是有可能发现他的——然后从城墙另一边跳了下去，悄无声息地落在一个塔夫兽围栏后面的阴影里。他经过时，那些野兽抽着鼻子；即便他藏得看不见，它们也能闻到他的气味。
从那儿开始，他迅速而安静地在尖塔之间穿梭，朝城堡敞开的入口走去，那入口开凿在山谷后方的洞穴壁上。
加兰爬上了窗户，变成雨燕的努伊勒正在那儿等他。要是运气好的话，他们在这一层就能找到格林德克劳。
进去之后，努伊勒变成了一只小小的穆里德——德怀隆多恩和希尔特邦特常见的那种无尾啮齿动物。他们悄无声息地在灯光昏暗的大厅和房间里穿行，与在附近游荡的矮人保持着距离。
通往格林德克劳住所的最后一扇门是锁着的。加兰正在琢磨怎么打开它的时候，门却自己滑开了，一个带着仆人标记的女矮人走了出来。趁她还没来得及关门，他和努伊勒溜了进去。
他们的目标正坐在熊熊燃烧的壁炉前读一本厚厚的大书。那修剪得一丝不苟的胡须，绝不会认错。没错，就是格林德克劳。
加兰小心翼翼地走到挂在墙上的一把弩前，拿起弩，从下方架子上的箭筒里抽出一支弩箭搭了上去。
他仔细瞄准——然后朝着矮人的后脑勺射了出去。
突然有了动静，伴随着一声巨响。弩箭射进了墙壁，射中侧面后碎成了几段。原本空无一物的地面上突然冒出一根石刺。
格林德克劳站起身来，把书放到一边，转身面向加兰。他的眼睛白得像漂白过的骨头。
好长一会儿，加兰就那么呆呆地站在那儿，惊呆了。一个矮人“天选者”？阿尔博德斯疯了吗？
“她说你会来的，”这个“天选者”说，“我本来还怀疑呢。现在不了。我们要一起把你们这些污秽之物从这棵大树世界清除掉。”
加兰的脑子飞速运转，努力想弄明白发生了什么事。这个矮人肯定是最近才晋升为“天选者”的，因为他还有头发，而且他自称“我”而不是“我们”。蒂亚克林在晋升后的一个季节内就失去了自我意识。格林德克劳说的这个“她”是谁呢？另一个“天选者”？那个刺客？她在这儿吗？
一只温暖的手握住了他的手。是努伊勒，刚刚变回了精灵形态。他回握了一下。知道了现在面对的情况，下一次能感受到她肌肤相贴，可能要等到他们都到了回音谷了。
就在她握住他的手时，他能感觉到她正在施展她的黑暗魔法；那种本应能从内部将“天选者”撕裂的魔法。与此同时，加兰调用了萨斯基娅留给他的海量精元中的每一滴。
堡垒的城墙内没有可供他召唤的植物或菌类。实际上，这里似乎设置了一道防护魔法，防止任何这类植物生长扎根。
但加兰有一个这个时代其他新手魔法师都没有的优势。他自己就是一种施法媒介。
根茎从他的胳膊和腿上伸展开来，分裂开并变成了一个旋转的、布满尖刺的藤蔓漩涡，将他和他的伴侣都围了起来，同时这些藤蔓还朝着敌人伸去，要把他们的肉从骨头上撕扯下来。
与此同时，努伊勒也完成了她自己的魔法。加兰感觉到那魔法从她身上飞出，在“天选者”的胸膛里扎了根。
格林德克劳的肉体闪烁了一下，变成了白色的水晶。加兰的藤蔓把他身上的衣服扯了下来，但他的肉体却毫发无损。而且就算努伊勒的魔法对他造成了伤害，他也没有表现出任何迹象。
没有肉体，加兰心想。没有血液。只有冰冷、坚硬的石头。
然后他们的脚开始往地板里陷。
加兰立刻做出反应，一把抓住努伊勒，从那片现在看上去像沙地的地方跳开了。墙壁在下陷；地板在流动；天花板在下垂。他怀里伴侣的身体缩小了，又变成了一只小小的、毛茸茸的穆里德，它迅速爬上他的肩膀，依偎在他脖子上粗糙的树皮处。加兰在不断变动的石头上跳跃着，朝门口奔去。他们得跑到外面更开阔的空洞区域去。在这里，在这个被石头包围的狭小空间里，“天选者”占尽优势。
门猛地被撞开了。两个全副武装的矮人突然停住脚步，目瞪口呆地看着眼前的混乱场面。刹那间，他们的胸膛爆开了，鲜血溅满了不断变动的地板。扭动的藤蔓把他们甩到了一边。加兰从门里冲了出去，而此时石刺正从各个方向朝他刺来。
他飞奔着穿过坍塌的大厅，越过破碎的台阶和残破的尸体，跑到了外面的空地上。脸颊上感觉到的一阵拍打告诉他努伊勒变回了雨燕的形态。他在藤蔓屏障上打开一个缺口，让她飞了出去。这是他最近才发现的对这个魔法的一种操控方式。要是他能早点掌握这个技巧，努伊勒的哥哥图利昂说不定还活着呢。
周围喊声四起。弩弓咔咔作响。
凭借自己的意志，藤蔓一下子扩张了二十倍，蔓延到街道上，轻易地撕裂了金属和肉体。弩箭哐哐当当地落在石头上，没有造成任何伤害。附近的尖叫声戛然而止，而远处又传来了新的喊叫声。努伊勒此刻站在外墙顶上，对驻守在那儿的倒霉的守卫们施展了她的血腥魔法。
在岩石和尘土形成的漩涡中，格林德克劳从城堡里冲了出来，落地时把脚下的地面都震碎了。
尽管加兰此刻很想就在这儿和他大战一场，但这里是矮人的地盘。要是他们想有机会打败这个新晋升的“天选者”，就得把他引到他们选定的地方去。于是他转身飞奔而去，跑过屋顶，抛出藤蔓借力让自己越过外墙。
努伊勒在外边变回了一只大夜猫兽等着他。加兰分开藤蔓，纵身跳到她背上，紧紧抱住她，她便跳跃着跑开了。
地面剧烈颤抖、摇晃起来。他们身后，大树世界的地面出现了一道道裂缝。
直到他们跑到附近那片树林的安全地带，才停了下来。加兰从藏东西的地方拿起“巨怪克星”和他的施法材料包。努伊勒站在他身边，又变回了光彩照人的精灵模样。
他们等待着，看着地图上那个紫色的标记逐渐靠近，而地面的震动变得愈发剧烈，他们几乎都站不稳了。
“你准备好了吗？”他在嘈杂声中大喊道。
她皱了皱眉，“咱们速战速决吧。”
加兰抬头望向天空——尽管在这大树世界下方广阔的空洞里并没有真正的天空。他们周围，树木和菌类构成的高塔开始晃动起来。
格林德克劳出现在了视野中，他那石头般的面容上满是仇恨，“别以为这片树林能救你们，精灵们，”他低吼道，“我要把你们统统消灭——哦，该死。”
一根粗大的树枝缠住了这个“天选者”，把他高高地举到了空中。地面的震动平息了下来。
如果说加兰从和石匠们的交手中学到了什么的话，那就是他们大多数魔法的作用范围都相当有限。很多更强大的魔法至少得让施法人的脚接触地面才行。现在这个石匠晋升成了——
“大人！”努伊勒大喊道。
在她喊出声之前，他就已经感觉到了：一块巨大的圆石朝着他的后背飞了过来。他和努伊勒同时往旁边一跃，无比默契地翻滚着站了起来。
好吧，显然这个限制并不适用于所有石匠的魔法。他们得快点行动了。
就在又一块圆石从地面升起时，加兰汇聚起魔力准备施展最后一个魔法。这是个最简单的魔法——他已经用过很多次了——但效果依然不减。努伊勒也施展了同样的魔法，将她的精元与他的混合在一起，形成了一个巨大的、旋转着的琥珀色液体球。
守护树把矮人高高地抛向空中。就在他飞到最高点的时候，那团滚烫的树液将他包裹了起来。
滚烫的树液烧不穿金属。但对于构成他身体的这种水晶呢……
一个湿漉漉、软绵绵的东西在空中翻滚着，冒着浓烟。树把它从空中接住了。在确定不会再有什么意外情况之前，加兰不会让它靠近地面的。过了一会儿，他站在树枝上，低头看着他们敌人剩下的残骸。格林德克劳的四肢都断成了残肢。他的脑袋变成了一块奇形怪状的疙瘩。但即便如此，他还在树的抓握中虚弱地挣扎着。
加兰举起“巨怪克星”，一下又一下地挥舞着。挥了一百五十下之后，那颗脑袋的残骸掉了下来，落在一堆水晶碎片中，身体的残余部分终于不再抽搐了。
随着矮人们的家园在他们周围崩塌，希尔特邦特到处都是喊叫声和尖叫声。看来这个“天选者”的魔法是以牺牲持久性来换取速效性的。没有他在这儿维持，到第二天早上，新托彭德就会变成一片废墟。有些居民会活下来，但他们不会再像今天之前那样构成威胁了。除非又有一个“天选者”出现来领导他们。
几天后，在回新英格洛玛的最后一段路途中，加兰越来越担心。矮人们得知敌对的聚居地不复存在、那里的大多数人都被埋在了废墟下，而且他们的首领是个“天选者”，会作何反应呢？
但当他们离城门越来越近时，他意识到他们有更值得担心的事。空气中浓烟滚滚。远处传来阵阵喊叫声。
走进城门，加兰看到城镇这边的建筑到目前为止还完好无损。滚滚浓烟是从……
红林冒出来的。
哦，天哪，不！他们已经采取了预防措施，确保家树不会着火的。但它们确实着火了。红林里的每一棵树都在燃烧，或者已经变成了木炭。尸体横七竖八地散落在森林的地面上；有些血迹斑斑，有些被烧焦了。
“是那个刺客干的，”翁布尔跪在灰烬中说，“他把所有人都杀了。几乎所有的精灵，还有很多想去帮忙的矮人。我们想阻止他，但那火，不是普通的火。而且你怎么去和一个看不见的人战斗呢？”
努伊勒发出了一声小小的哀号。加兰一下子瘫倒了，感觉就像被人猛地抽走了所有力气。
“我的族人还有……还有人活下来吗？”
“只有少数几个逃掉了，或者躲起来没被烧到的——还有那个在……气球上的小伙子救了一些人。很抱歉。”
加兰紧紧抱住他的伴侣，她已泣不成声。他们还不知道迪斯特是否还活着，但她活下来的可能性似乎很渺茫。还有莫奇……莫奇在哪儿呢？
“还有呢，”翁布尔说，“鲍尔德雷格是最先赶过去的人之一；从那以后就没人见过他了。我们担心他也葬身火海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