想到这些，宁欢看着在玉塌上容颜有些憔悴，不负往日娇贵之气的宁珂，眼中寒芒四射：“姐，皇室出了什么事情？”
宁珂凄然一笑：“半月前，父皇忽然遇刺昏迷，权臣大将军龙羽挥师闯宫，质问御林军为何护驾不利，连斩御林军军官上百人，总指挥使林叛更是被打入死牢。”
虽然传闻中宁欢不学无术，是个十足的人面兽心的废物，但听完宁珂这些话，竟然品出了一些常人不能品出的味道来。
他笑了笑，问：“那么大哥呢？”
宁欢的大哥，自然是当朝的太子，宁启。
宁珂依然在笑，只是不再凄然，而是有些冷：“大将军龙羽闯宫时便是太子打开城门亲自相迎，连斩御林军军官、总指挥使林叛入死牢背后亦有他的支持和影子。
“龙羽挥师进宫后，不仅严密的封锁了父皇昏迷的寝宫，而且居太子府夜夜笙歌。”
宁欢神色平静，接着问：“那么其它人呢？”
宁珂脸上的霜色更浓了些：“太子和龙羽以清君侧的名义，斩杀了不少皇子和亲王，恐怕用不了多久，便会一道谕旨传书宁州，削你兵权了吧，九弟。”
宁欢想了想，问：“小妹呢？”
说到小妹，宁珂脸上忽然露出一抹悲色：“小妹被太子赐三尺白绫，自尽……自尽于紫阳宫内。”
话至一半，一向以坚韧着称的七皇姐宁珂竟是泣不成声了。
宁欢轻轻地拍着她的背，以示安慰。
从头到尾他的脸色都很平静，只是眼神却比这倒春寒的寒气还要冰冷。
记得当年自己离开的时候，那个小姑娘应该可是哭的很伤心啊，若不是因为赌气自己的不辞而别，应该那个小女孩也在寥寥无几的送行队伍里。
想着这些，宁欢忽然有些伤感，他拍了拍宁珂的肩膀，说：“七姐安心养伤便是，从此这里便是你的家。”
宁珂心里一暖，眼泪又情不自禁的落了下来。
宁欢坐在床头，淡金色的阳光从窗外洒了进来，落在了他的脸上，点亮了那无双的清美。
宁珂看着九弟的脸，一阵失神。
半晌后，她回过神来，却又有些担忧，欲言又止，最终却什么也没说。
红袖拿了些灵丹妙药来，亲自服侍宁珂。
宁欢深深看了红袖一眼，然后退出了“卯楼”，来到了王府正厅。
很多时候，宁州王府的正厅都是个摆设，作为不学无术、声名狼藉的宁州小王爷，岂会跑到正厅与下属和州牧商议政事，那除非太阳从西边出来了。
可是今天，在离开“卯楼”后，宁欢竟然来到了正厅。
他心里的事情很多，有那个吃里爬外的太子哥哥，也有辰月王朝的数千年江山，还有那个远在天边的家。
可能这些心事被天下人知晓，肯定会大骂一声荒诞虚伪，宁州小王爷这种货色，怎么可能会有这个正形儿？
就在这时候，一座“大山”挡住了厅外的光亮。
宁欢收回心神，抬起头来，便看见了一脸谄媚笑容的徐舟。
肉球徐舟讨好地凑到了宁欢身前，然后小心翼翼的递上了一封信，信上的信印刻着一个小小的“凰”字。
“凰”字虽小，但形神皆具，鲜红如血的色泽更是刺目。
宁欢接过了信，然后拆开，一目十行，瞬间变浏览完了信的内容。
“杨郎真是给了我一个惊喜。”他一边说着，一边将信朝旁边一扔，脸上没有悲喜，只有清美。
徐舟眯了眯眼睛，拿起了那封信，然后以灵元震得粉碎。
宁欢叹了口气，说：“有时候，真有些羡慕你们这些修道者。”
徐舟讨好地笑着问：“王爷可要前往东宁关走一趟？”
宁欢挑了挑眉，斩钉截铁地说：“走！”
跟着，他站起身，负手走出了正厅，厅外是满园山水。
耀眼的天光洒在小王爷身上，将他的背影拉得很长很长，最终止于山水之间。
惊蛰时分，小王爷宁欢和王府鹰犬徐舟两骑出桃花郡，一路向西，直奔东宁关。
……
……
东宁关，乃是关东宁州第一道防线，位于山地丘陵之间，占据天险，被誉为一道天然屏障，其守将杨郎乃是与小王爷狼狈为奸多年的手足。
从京城的锦衣玉食到追随小王爷千里赴宁州，最后就得了一个小小的东宁关守将，多少人都觉得杨郎是丢了西瓜，捡了芝麻。
好好的京城纨绔子弟不当，偏要追随宁欢来这偏远之地当一个小小的城关守将。
也有人说杨郎对小王爷情比金坚，乃是真手足也。
就连宁欢也曾以为杨郎对他是死忠。
然而，一封密信，重新刷新了宁欢对这个世界的认识。
东宁关城外，宁欢策马急停，徐舟紧随其后。
“还不快打开城门小王爷驾到！”徐舟身形如山，吼声却也如雷，震得这东宁关方圆几里都颤了几分，其中夹杂了多少灵元，宁欢不清楚。
这些修道者一拳震碎小山也不算奇事。
然而，东宁关的士兵也不知道是不是吃了熊心豹子胆，竟然没有开门，反而于城墙之上持弓对准了宁欢和徐舟。
破灵弓，能够破修道者灵气，乃是修道者的克星。
宁欢挑了挑眉，看着东宁关那些弓箭手，朗声道：“我要见杨郎。”
那位城头指挥弓箭手的将领欲要说什么，忽然一个高挑的少年走上了城头。
那少年面如玉冠，一表人才，气宇轩昂，虽然不如宁欢好看，但也算是一道风景。
那些弓箭手纷纷让开了道，分侍两旁，对着少年颇为恭敬的行了一礼：“杨将军。”
此人，正是宁欢曾经狼狈为奸的手足，京城杨家三少爷杨郎。
杨郎站在城头，居高临下地看着宁欢，已经没有了往日那种亲切与恭敬，取而代之的，是一种说不清道不明的味道。
“小王爷，好久不见。”他温和地笑着说。
宁欢蹙了蹙眉，以前杨郎对他的称呼都是“欢哥儿”，如今这种情形，忽然来句“小王爷”，倒是有些陌生了。
“为什么？”宁欢问。
这个为什么的意思有很多，杨郎自然知道宁欢问的是什么。
他淡淡一笑说：“小王爷，当初从京城千里随你赴宁州，最终却只得了个不入流的东宁关守将，世人皆道我丢了西瓜捡了芝麻，也有一些人说我对你情比金坚。”
“但其实只是那时候，武帝对你太过宠爱，料想你虽然不是太子，但待到以后，武帝也是极有可能将皇位传给你的，跟着未来的皇帝，总不会错。”
杨郎说道这里，话锋忽然一转：“可是，半月前武帝忽然遇刺昏迷，生死未仆，权臣大将军龙羽打着问责的旗号挥师百万闯宫，太子亲自相迎。”
“如今龙羽深居太子府，与太子在皇城内排除异己，诛杀皇亲国戚近臣无数，而年暮的武帝我看多半是醒不来了，而你也就失去了似锦前程。”
“说白了，你的价值在于武帝的宠爱，如今武帝都不行了，你还有什么用呢，你不过是个只知道酒色的跋扈纨绔，不学无术，连九品武夫都没有踏入的废物。”
“喔，对了你还不知道什么是九品武夫吧，那就是修道者武道第一境界。”
此时的杨郎已经不是宁欢认识的那个杨郎，似乎曾经随他千里赴宁州共创一段佳话的手足已经死了，留下来的只是一个唯利是图的小人。
要是一般人遭此变故，又遭此言语侮辱，肯定会怒不可遏，声嘶力竭的与对方破口大骂。
可宁欢终究不是一般人。
他的神色很平静，看着杨郎的双眸不起一丝波澜，只是很冷。
杨郎并没有注意到这些，他的唇角微微扬起，眼里满是轻蔑、讥讽和不屑。
“我劝你也赶快赴京城向太子殿下磕头求饶，兴许太子殿下仁慈，会放你一条生路，你这样的废物，也只适合做呆在笼里的金丝雀。”他字字如剑，句句如刀，诛的是情义，诛的是人心。
宁欢脸色不变，沉默了良久，忽然道：“原来，我们终究之间只是利益。”
他看着杨郎的眼神，很是失望，就像一个主子，在看一个下属。
这样的感觉让杨郎很是不爽，他冷冷道：“小王爷，天下人都在追逐权势，只是你太傻不知道而已。”
宁欢微微一笑：“原来是我太傻。”
这种情形他竟然还笑得出来，杨郎摇了摇头，看来真是脑子不太好使。
那些东宁关城头的将士也摇了摇头，宁州小王爷在百姓眼中如豺狼虎豹一般令人生畏，在他们这些眼里，却终究只是废物罢了。
就在这时候，宁欢忽然收敛了笑容，挑了挑眉：“杨郎，自此我们一刀两断，再无瓜葛，希望你别后悔。”
杨郎仿佛听见了这世界上最好笑的笑话一般，捧腹大笑起来：“我别后悔？哈哈哈，宁欢你是呆在桃花郡太久呆傻了，还是你想说个冷笑话让本将军高兴高兴，好在你那太子哥哥和大将军龙羽面前说几句好话，饶你狗命？”
宁欢深深地看了杨郎一眼，目光如剑，仿佛斩断了什么。
跟着，他不再理会杨郎，策马转身而去。
徐舟看了看城头的杨郎，觉得有趣。
跟着，他也策马调头跟着宁欢离开了东宁关，直返王府。
看着渐行渐远的两骑绝尘，杨郎眼中闪过一丝寒芒，若不是怕影响了大计，他今天就会射杀了宁欢，何至于在这儿浪费口舌。
不过，也快了。
这时候，一名将领走到杨郎身边，请示道“杨将军，我们不用派兵去追么？”
杨郎摇了摇头：“不用，宁州到底有没有武帝给这废物的精锐我们还不清楚，而且王府内有徐舟等高手，大将军们很是看重。”
“我们此时兵少将寡，且不说杀了宁欢会影响大将军大计，就说万一那只精锐真的在宁州，我们也吃不了兜着走。”
那将领点了点头，表示明白。
杨郎看了看天空中愈发耀眼的太阳，笑了笑，有些得意地说：“快了，就让这废物多活几日吧，等大将军的先头部队一到，我们就打开城门接应，这废物一死，那只精锐一揪出来灭了，我就是这宁州的主人。”
“到时候，宁州王府高手尽为我所用，宁州金银任你们挥霍，宁州美女任你们挑选。”
说着，他眼中渐渐燃起了欲望的火焰，面容竟有些狰狞起来，宛如贪婪的魔鬼。
那些东宁关的将士们却是面露兴奋和激动神色，纷纷朝着杨郎跪拜行李道：“我等愿为杨将军上刀山，下火海，在所不辞。”
一万多将士异口同声的话语，响彻东宁关方圆几里。
3.一片晨光里跳湖
回到桃花郡已是傍晚。
夕阳无限好，只是近黄昏。
宁欢转头看向了与自己并肩策马而行的徐舟，面朝夕阳笑了笑：“我忽然想习武修道了。”
徐舟怔了怔，夕阳下的小王爷很美，像花儿一样。
半晌，他回过神来，那张肥胖而油腻的脸上立刻浮起了一抹讨好的笑容，说：“那你应该去一趟夫子阁。”
宁欢点了点头，不再言语。
一路无话，直至王府。
刚一到王府门口，红袖急忙带着几个下人来给小王爷和徐舟牵马。
徐舟看见玲珑娇俏的红袖，总是忍不住要口头上占点便宜，最后总是惹得红袖拔下头上的簪子来怒目相瞪，杀气凌然。
然后徐胖子才吓得赶紧叫“红袖姐姐”，并认错。
宁欢没有理会他们这对冤家怎么闹腾，而是直接去了“卯阁”。
他悉心看着七皇姐宁珂用过晚膳，然后姐弟二人说了些许往事，直到宁珂安然睡去，方才退出“卯阁”。
出了卯阁，夕阳已落，月明星稀。
宁欢踏着月色前往“云湖”，途中还顺便叫红袖准备了几壶桃花酿。
惊蛰一过，桃花郡自然是一夜春风来，千树万树桃花开。
可此时惊蛰未过，桃花未开，要寻到上好的桃花酿得费不少力气，但好在这些对于宁州王府来说都不算什么难事。
夜里的云湖波光粼粼，江面泛着星光、月色，自有一番波澜壮阔。
夜风起，云湖生浪。
宁欢拎着两坛桃花酿登上了夫子阁。
夜色如墨，烛火虽明，但夫子阁宽阔磅礴，总有照不到的角落。
一张桌案，烛台三盏，桌面上堆积如山的卷册，在看不到的角落里，有人正在抄书。
那人坐在浓墨般的黑暗里，看不清面容、样貌、特征、性别，只看得见明亮烛火下一双白哲而灵巧的双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