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玲婶朝西山后面一看。
西玖玖一直在车篷里懒得动弹，听到熟悉的声音，正好把头钻出来。
“呦，这狗都长这么大啦？可真水灵。”
西玖玖那么喜欢听马屁的性子，听到阿玲婶的尬夸，都不禁“啧”了一下。
西山说：“婶，我这儿要忙，你要是没要紧事，先让一让，让大伙儿过来瞧瞧。”
阿玲婶有些局促地搓着手上的老茧，陪笑着：“没事，就是……大凤听说你去买东西了，叫我来看看，你买的是什么？都是好东西哦……”
她意犹未尽地看了又看，眼神再蛤蜊油上停留的时间最久。
直到感觉到西山不耐烦了，她才讨好地一笑，朝后面的人招招手：“都过来呀。”
人却还挡在小小的车篷前，两只脚没有要挪动的意思。
大兴走上前，拉住阿玲婶的胳膊肘，将她往旁边拽去：“婶婶，你边上站站。你想看什么，我给你拿过来。”
阿玲婶“嘿嘿”一笑，明知故问：“听说，我们家大山买了蛤蜊油回来？”
“啊，有。你要吗？”
这时已经有几个人凑过来看了，一块油布抖开，七八只手都在油布上捏来捏去。
大兴伸长脖子问：“大山，蛤蜊油多少钱一个！”
另外有一个女人手里正拿着蛤蜊油爱不释手，也问：“对呀，这多少钱？”
好几个还在观望的人都眼巴巴看着西山。。
西山朝大伙儿扫视一眼，想了想说：“四角钱一个。”
人群里立刻响起议论声。
大兴对阿玲婶说：“您听到了吧，四角钱。供销社里卖六角呢。”
阿玲婶笑道：“哎哟，大山是真有能耐，从前怎么没看出来呢？”
大兴问：“我给你拿一个？”
阿玲婶又是笑着：“好，拿一个。”
西山在那头说油布六角钱一块，这价格远低于供销社的一块钱，于是又有好些人挤过来了。
大兴好不容易挤进去，从西玖玖脚下拿了个蛤蜊油出来。
可是当他找阿玲婶要钱时，阿玲婶却说：“你不是说给我一个？怎么还要我钱呢？”
大兴一时被噎住了，只有眨眼的份儿。
“……婶，这些当然是要收钱的。”
阿玲婶一脸嗔怪：“跟别人肯定是要收钱，我跟大山论起来还是亲家呢。他是我孙子的外公，不会收我钱的。”
大兴的脑袋都要被她这句“外公”给绕晕了。
阿玲婶甚至伸手来掰大兴的手，想把蛤蜊油抢过去。
大兴把手高高举起来：“不行！你没给钱呢！”
大庆那头也不好过。
那些布头琐碎，大庆就拿了个装谷子的筐，兜出来半筐。
西山说一斤两毛。这价格一说出来，很多人就朝大庆的筐伸手了。
你摸一下，我扯几下。
好好的半筐布头，没一会儿就见底了，但他却连一分钱都没收到。
大庆急得直喊：“得给钱！得给钱呐！”
西山看大家眼馋手馋，就是没一个人掏钱。
他虽然也预料到了会有人白拿白占，但着实想不到，竟没有一个人打算付钱。
老三挤在最前头：“大山，你给我拿六块。我拿回家比一比，要是多，我再还回来。”
西山说：“成啊，三块六。”
老三一脸为难：“……那我先拿四块吧，钱我傍晚给你送来。”
边上有个人帮腔：“从前咱们村头的代销店也是能赊账的。你这儿要是能赊，我也拿两块。”
西山心想：那代销店不就是被赊黄赊倒闭的吗？
虽然他做的是无本的买卖，但也知道这口子不能开，一旦有人赊成功了，以后就收不到一点现钱了。
那他这一趟趟的忙活啥呢？
西山坚定地拒绝：“我得看到钱，才能把东西给你。”
有人酸道：“这么死板？那你卖不掉。”
西山一笑：“我也不是为了卖这些货的，是大伙儿想要，我搭了自己的人情进去，拿来也远低于市场价。要是没人要，我再还回去就是了。”
又有人说：“你拿货给钱了吗？”
西山说：“没有。”
“那你能赊账，怎么就不能让我们也赊账了？”
“哈？”西玖玖瞪大了眼睛，“汪！爱买不买！”
西山知道碰上想白嫖的无赖了。
他不稀罕说服这样的人，直截了当地回击：“因为你赊账，我怕你赖上几年。”
“你！”
那人拉着旁边一个同样脸色不善的人朝前挤。
“你们家在咱们长山漾也是排得上号的穷！口气还真大！谁知道你搭上什么投机分子了？搞这些次品来卖，就真当自己能脱贫了？”
西山觉得很无语。
他天真地以为，要等赚到钱了，才会有人来仇富挑刺，没想到这还没开始呢，就有人看不惯了。
西山觉得没意思。
他也是存了几分救济之心的，东西定价几乎是折半，还是惹了一身骚。
他垂下头，默默把手里的油布折起来收好。
他又从另一个人手里收回油布，轻轻说了一句：“大家意见没统一，行，不卖了。”
大兴和大庆隔着板车面面相觑。
正在这当口，一个声音在门口响起：“吵什么？”
大庆回头去看，立刻笑道：“卯生哥！”
卯生哥从容地走过来，穿过人墙，按住西山的手：“大山，别跟有些坏分子置气。”
那个挑事的人跳起来：“你污蔑谁是坏分子呢！”
边上有人帮腔：“就是！卯生，刚才不是你说的，这是从吴老六手里买的吗？”
卯生哥眉头一皱：“你们这些人，话只听一半就开始乱嚼舌根。我只说见到吴老六跟西山在供销社那儿躲雨，我有说他们交易什么东西了吗？”
大家一阵沉默。
卯生哥叹了口气。
他拿过西山手里的油布，拍了拍：“那吴老六能拿到这么好的东西？那他早发达了，也不至于成天什么钱都想赚。”
他眼睛瞥到一个女人手里的蓝色布头。
“咱可先说好了。大山这回出去，代表的是咱们长山漾的脸面。你们要买，就一手交钱一手拿货；不买，就把东西放回来，让西山原数还回去。”
有人抱怨：“不让赊账，谁买得起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