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山站在院子里，看着茂娘的屋门。
他知道，窗子后头有两双眼睛在窥探着他。
他耐心等着。
果然，没一会儿，门开了。
永梅先走出来，像是很意外的样子：“呦，大山你在家呐。”
永梅比顺男大几岁，快四十了。
她跟茂娘没有血缘关系，但长得出奇的像。
西山礼貌地点了下头：“嗯，我来分家的。”
永梅尴尬住了。
她刚才早就听茂娘颠来倒去地说了好几遍了，怎么会不知道呢？
只是从来没人会这么大剌剌地说的，多丢人啊。
永梅还在装：“呵呵，呵，怎么突然提这个？你们这一大家子的，不是过得挺好的嘛。”
西山提高声音：“要是双娣和留娣不跟我，那我就把阿武带走了。”
在黑洞洞的屋里装死的茂娘立刻冲了出来。
“你放屁！”
口水喷了门边的永梅一脸。
永梅是不敢怒也不敢言，还要拉着茂娘：“外头滑，妈你留神。”
茂娘朝前挣，手都要点到西山下巴上了：“阿武是我们周家的血脉，你说带走就带走？你算什么东西？”
永梅劝着：“妈，您别动怒，有话好好说，咱一家人，好好商量。”
“商量什么？！”茂娘推了一把永梅，“他个老鳏夫生不出儿子，现在打我们家阿武的主意了！你不帮我扇他的嘴，你反倒还来拉我？”
永梅垂下头，那样子跟双娣一模一样。
西山面无表情：“阿武说了要跟我。”
茂娘瞪着眼睛：“你满嘴喷什么粪呢！”
她看了一圈院子。
双娣她们听到动静，正开了窗看出来。
茂娘看到一窗子的女孩，还有一条烦人的狗，气得骂道：“一堆赔钱货！看到阿武了没？”
阿武自己从厨房里跑出来了，满嘴的油，衣服前襟上全是玉米粒碎屑。
“奶奶！”
茂娘抱住阿武：“乖孙孙，烂脚的长工说你要跟他走？你不要奶奶了？”
阿武一脸开朗的笑：“对呀。”
他挣脱茂娘的怀抱，扯了扯西山的衣摆：“爸爸，我们什么时候走？”
茂娘如遭雷击。
她狠劲儿把阿武拉过来。
情急之下，她竟然朝阿武屁股上甩了一巴掌。
阿武立刻就哭了：“你干嘛打我？你个臭老太婆！”
茂娘呆住了一会儿，身上被发脾气的阿武踢了好几下。
“哎哎哎，乖乖，阿武，不能打奶奶！”永梅抱住阿武，把他拖远一点，勒在怀里。
她从兜里掏出一个黏糊糊的糖纸：“来，大娘给你吃糖。”
阿武的眼泪马上收住了：“你给我剥，我要吃一整个。”
永梅苦笑一下：“一共就半颗，刚才给你咬了一大口了。”
西玖玖趴在窗台上看得津津有味。
从阿武说要跟着西山开始，西玖玖就明白了，她是误会西山了。
高啊，看着是个老实人，鬼鬼祟祟的招还挺多。
她恨不得现在手边有个葵花籽盘，让她摘几颗，边看戏边嗑一嗑。
多解乏呀。
双娣和留娣今天在家闷了一天了，无聊得紧，虽然看得不明所以，但阿武被奶奶揍了，这就是天大的喜事了。
茂娘眼珠子都红了，她看向西山：“肯定是你挑唆的，阿武不跟我，会想跟你？”
跟火冒三丈的茂娘相比，西山平静得像一座冰山。
“阿武是个有主意的孩子，平时最听你的话，我的话他都不进耳朵，我能教唆他什么？”
阿武听西山夸他，立刻插话：“我要跟着爸爸！”
茂娘小跑两步，弯腰想去捏阿武的两条胳膊。
阿武朝后躲着。
他嘴里含着糖，说出来的话却让茂娘苦到了心底。
“你坏！不要摸我！分家，分家！我跟爸爸过！”
永梅帮着问：“跟大娘说，是不是你干爸教你这么说的？阿武不是最喜欢奶奶了吗？”
阿武嘬着糖，撅着嘴回答：“我不想跟双娣留娣一起。”
永梅和茂娘都听得一头雾水。
“怎么这么说？”永梅尴尬地朝窗子那里看了一眼，“那可是你的亲姐妹呀。”
“亲姐妹以后也要分家的，大伯和爸爸就分家了呀。”
永梅一愣，嘴角的笑都僵住了。
她连眼珠子都不敢动，生怕撞上茂娘的视线。
虽说茂娘偏心小儿子是人尽皆知的事，但永梅还没这胆子去碰一下这种话题。
茂娘现在一心在孙子身上，才没有那种心肝呢。
她听到乖孙子说出了不想跟着她的原因，脸上凝重愤怒的表情都化开了。
她笑眯眯的哄着：“乖孙，你不是讨厌奶奶呀？”
阿武摇头：“不是。”
茂娘嘴里嚷着“心啊肝啊”的，抱住阿武：“我的乖孙孙，奶奶今晚给你做大白米饭吃。”
阿武表示不满：“我要吃肉。”
茂娘一愣，显然是有些为难。但她马上又说：“行，奶奶等会儿就给你买肉去，又肥又油的大猪肉，行不行？”
阿武一听，哈喇子都流出来了：“你给我买猪肉，那我跟你！”
他眼睛朝双娣她们的窗子一瞧，突然双手叉腰：“我不要她们一起！”
茂娘现在是什么都能答应：“咱们躲着吃，大白肥肉盖在香喷喷的干饭上，奶奶再给你撒很多葱花……”
阿武把头摇得飞快。
“乖乖，这样要昏头的。你还要什么？跟奶奶说。”
阿武嘟起嘴：“我要分家，我跟奶奶过，我不跟双娣她们过。”
永梅笑着打圆场：“小孩子家的……你跟双娣拌嘴了？明天你们准就和好啦。”
阿武推了永梅一把，朝茂娘吼道：“我要分家！我要分家！”
一个小孩子嘴里说出分家的话，一般人都会当作是玩笑。
但这是阿武，他说下的话，茂娘弯折了腰，也得给他办到。
茂娘哄着：“好好好，分家，分家。咱们明天再分。”
“不行！”阿武一屁股坐到地上的水坑里，脏水溅了后头的永梅一身。
他闭着眼睛、蹬着腿大喊：“今天分！分好了给我吃白肉白饭！”
茂娘为难了。
阿武睁开一只眼睛偷看自家奶奶，然后喊得更厉害了：“我跟爸爸走！爸爸也给我买肉吃！”
西山一直在满意地看着事态朝比他预期更加理想的方向推进着。
他本来是想，让阿武跟着他，然后茂娘肯定舍不得，会提出来要拿双娣换。
他这颗老好人的脑袋，实在是低估了大魔王阿武的贪婪。
阿武的解题思路比他直接多了。
要霸占最多的食物，就必须把家里其他孩子都赶走。
至于家长是谁，阿武根本不在乎。
都是阿武的牛马罢了。
西山笑道：“嗯，爸爸现在就去买肉。”
茂娘又急了：“慢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