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湖多风波，
舟楫恐失坠。
冠盖满京华，
斯人独憔悴。
——唐.杜甫.《梦李白二首.其二》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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巨大的柴堆熊熊燃烧。人们围在篝火旁欢呼雀跃。
跳动的火舌，让郭大悟忆起了那天“温寒谷”内的葬礼——人类的悲欢从不相通，能够等到死后才被焚烧，兴许还是一件幸事。
五百多年前，围绕着贞德的火刑架，是不是也有这么一群开心的民众？
或者宗教裁判所每一次对无辜者实施的火刑，于看客而言，都是一场篝火晚会？
虚伪的教廷杀死虚假的女巫，而真正的战斗则发生在不为人知的黑暗角落——气氛如此欢快，可他总是喜欢不合时宜地胡思乱想。
金引和关动不像郭大悟那样动不动就天马行空一番，两人笑吟吟地在兴高采烈的人群外围逡巡。
乐声响起，一个嗓音洪亮的女歌手唱起草原上传统的祝酒歌。越来越多的游客从小镇四面八方围拢过来，很多人手里还拎着酒瓶和酒袋。
特意穿了民族服装的一些当地人，肩负着活跃气氛的“重任”。他们发动起身边的客人，围绕火堆组成里外两层大圈，手拉手开始跳舞。
在忽明忽暗的火光下，金引用传音询问郭大悟：“看不看的出谁是练家子？”
他怀中的“牵机蝉”只有微弱的反应，大概是几个江湖上的边缘人物适逢其会，刚好前来此地旅游。
郭大悟扫视全场，世界瞬间安静下来。几百条猛然凝固住的身形从他眼前一晃而过，又重新开始扭动、行走、蹦跳、欢笑……
“那里……”他轻声说道，“中间圈子靠北边跳舞的红短袖。男性，三十岁左右。他步伐比所有人都轻盈，每次重复舞步时，踩踏的误差绝不超过两厘米……腰间还有东西在晃动，我猜是一把爪刀。”
“左边那俩穿运动装的年轻人。其中一人刚才朝垃圾桶扔了个空瓶子，十丈外能够准确命中那么小的孔洞，肯定不会是普通游客。我看他们都背着网球拍，但隆起的形状有异，大概袋子里面隐藏了刀剑。”
郭大悟笑了一下：“至于坐在广场东南角石墩子上的那个老头，就更明显了。正常人谁会用二尺多长的铁杆铜头烟袋锅子抽烟？”
“不错，这种烟袋叫作“拦面叟”，练戳脚翻子拳的奇门兵器。”金引赞许地点点头。
关动也跟着看了两眼，说道：“他们几个功夫不高，跟咱们要找的人没啥关系。”
郭大悟又道：“这四位应该是一伙的。除过跳舞那哥们，其他人好像还随身带了手枪。”
金引皱眉道：“枪？希望他们识相点儿，别在大庭广众之下闹事。”
关动问道：“用不用我先去警告一下？”
略一沉吟，金引摆摆手：“算了，没必要节外生枝。以他们的能耐，翻不出多大水花来。”
这时，一位男歌手走到火堆旁，与刚刚唱罢一曲的女歌手对起了情歌，现场气氛变得更加热烈。
有个穿宝蓝色蒙古裙的姑娘近前来拉他们三人跳舞。郭大悟身患重度“密集人群恐惧症”尚未痊愈，关动则不想让别人碰自己的假手，便都躲到了一旁。
只有金引欣然接受邀请，和素不相识的人们手拉着手，组成一个更大的圈子，跳起了篝火舞。
欢娱夜短，寂寞更长。未几，火势变小，欢呼声也渐渐停止。仿佛突然意识到紧拉着左右两个陌生人是件尴尬事，于是大家纷纷放手，舞圈被迅速解散。
主持人宣布晚会结束后，意犹未尽的一些半大孩子借着仍在闪动点点火花的余烬，玩起跳火堆的游戏。
郭大悟留意了一下方才被他找出来的四个“练家子”，见他们果然凑在一起，边说话边向远处去了。
金引说道：“有老江湖坐镇，想必这些人不会乱来。所谓——恩怨情仇万般事，追名逐利本寻常。江湖人也是人，成仙做佛也是欲。咱们监管之责虽然重要，却并非巨细无遗。只要不是滥杀无辜、折生采花、抽魂炼药，或者搞什么喋血街头之类的大事件，荒山野岭里随他们闹腾去吧。”
郭大悟知道这话是说给自己听，便点了点头。
回到预订的酒店里，三人又闲谈了一会儿，已是深夜。
郭大悟要去偏僻地方“炼剑”，金引叮嘱他带好手机，莫要跑得太远。
关动则放着现成的床不睡，溜到车上去休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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寂静。
空旷。
灰色。
入夜后的草原竟是这个样子吗？
隐约记得，他很久很久以前来过草原——那时候，天上还有星星和月亮，地面上的草也很柔软。
远处有什么东西在不停召唤着他。强忍粗砺异物摩擦脚底的痛楚，他放足奔跑。
越跑越快，越跑越快……渐渐，双腿离开了大地，漂浮的感觉令他如释重负。
挥舞着双臂加速，不知滑翔了多久，目标已经临近。
仿佛某个顶天立地的巨人在这片原野上狠狠斩了一刀，一条深不见底的峡谷出现在前方不远处。
他继续漂浮，记忆也开始慢慢恢复：峡谷里聚集着这个时代的统治者、上个时代的毁灭者、操控心灵的怪物、畏惧阳光的黑暗之物、带翼的恶魔——以及成千上万被当作牲畜豢养的人类……
腐败气息直冲天际，峡谷就在脚下。他封闭鼻腔，改用毛孔呼吸，然后翻身下潜。
两侧都是黑色岩壁，诡异而亵渎的浮雕分布在每一个略微平整之处。累累白骨填满了峡谷的缝隙，有些已经枯朽，有些还黏着尚且新鲜的血肉。
这里没有任何植物生长的痕迹，只有如林般非自然的尖刺自石头中横生出来，长长短短，粗如儿臂。
一串又一串“糖葫芦”挡在去路之上，当尖刺上悬挂着的人类尸骨愈来愈多时，他知道自己即将和敌人遭遇。
自睡梦中苏醒后，世界就变成了现在这个样子……再也没有人记录年份、月份、日期和时辰，所以他搞不清楚自己究竟睡了多久。
模糊的记忆告诉他——自己是唯一一个不会被那种毁灭了人类文明的怪物控制住思想的人；也唯有他，才能杀死那些怪物！
铅灰色的天空变作铁黑。
成群扇动着膜翅的可憎之物从峡谷底部的洞穴中蜂拥而出。这些东西有着与人类相似的四肢结构，光秃无毛发的躯体上不断渗出脓液以及血水，如同一只只被扒了皮的大蝙蝠。
它们睁大竖向排列的四只眼睛（黑漆漆没有巩膜和瞳孔），张开被胶质触须包裹的口器，开始发动隐形的精神攻击——但这对他毫无作用。
他减慢了滑翔速度，自腰间拔刀。白亮亮的光芒在交错间劈开怪物们的身体，仿佛燃烧的刀子划过黄油。
更多敌人飞向他，尖锐的爪子争先恐后凿来，有些足有一尺多长。
但他的刀光更长，而且越来越长————越来越长——————怪物们如雨坠落…………
我的内力还没有耗尽吗？这个小小的bug让他逐渐意识到自己正在做梦。
梦？既然是梦，那就索性来得更猛烈些罢！
刀光继续延伸，好似一道白色的长虹握在他手中，每次扫击都扭曲了空间，撕裂着周围的一切！
场面渐渐开始失控，变得光怪陆离、混乱不堪。四周景象迅速崩塌，某种不可抗拒的力量将他从这个世界抽离——关动醒了过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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窗外天空深蓝如黛，晨曦将至。
关动回味着刚刚发生的杀戮，为自己不能继续此战而深感遗憾。
再也无心睡眠，走下车，冷冽清爽的空气令人精神一振。
郭大悟出去练功尚未回来，金引多半还在睡觉。此刻左右无事，他便打算寻个高处去看看塞上日出。整了整身上暗藏的刀剑，关动向着不远处连绵的山岭走去。
俗话说“望山跑死马”。天气清澄的日子里，即便一座看起来近在咫尺的山峰，当真要走过去时，其距离也会远得令人大吃一惊。
在柔软的草皮上徐徐而行，十几分钟后，关动抬头观望，发现山还在那里，不远不近，于是加快了脚步。
他虽然没有专门练过轻功、也不似郭大悟那样迅捷如鹰隼，却胜在内力强横，能以真气贯通浑身筋骨和肌肉。此刻迈开了粗壮的双腿肆意奔跑，远远望去，直若一头猛虎穿行在森林原野之中。
到达山脚时，天色正好微明。关动马不停蹄，登上了最高一处山顶。眺向东方，此刻日虽未升，但满目的青葱碧翠，在晨光下已如绿宝石般熠熠生辉。
时代变迁，林海化为了荒漠，荒漠重又变作绿野。终于，一轮金乌自更遥远的群山中涌出，照在这片历经波折和苦难的土地上。
可大自然的伟力无限，一切天灾人祸，于其不过疥癣之疾。真正能够感受到痛苦的，只有这些临时寄生于它体表的人类而已——沉浸在天地之中，关动如是想。
很快，朝阳便由彤彤红色转为不可直视的金黄。
赏过塞上日出的美景，他心满意足，转头下山。
行至半山腰时，一阵话语声自远处传入他耳中。
“……记住，尽量不要亮喷子（枪）。这女人武功高强，扎手得很！咱们管再直（枪法准）也未必伤得了她，反倒平白惹人笑话……”
“武功好？能有多好？难道快得过飞子（子弹）？我俩昨晚正睡觉，才会遭她暗算……”
“胡说！就凭她露的那手点穴功夫，咱们四个一起上也白给。你们年纪轻、见识浅，没有会过真英雄。且不说天下之大，光是这江湖中，枪炮火器难伤的高人就不在少数……”
“没错，我曾见过王师叔出手。他只消双目一扫、大喝一声，你浑身都软了，哪里还拔得出喷子来？”
听他们讲话带“春点”（江湖黑话），关动连忙躲在树后一看——影影绰绰，有几人嘀嘀咕咕爬上山来，正是昨晚篝火晚会时见到的那四个“练家子”。
待他们走远，关动便悄悄缀了上去。
虽然相距颇远，但他耳力极强，从对方谈论中，渐渐听出了这四人此行的目的——
他们同属一个主修拳脚外功的小门派。那位抽烟袋的老者名叫李德稳，乃门中长辈，其余三人分别是他的两个徒弟和一个师侄。
此次来冀北，他们本为谈一笔生意。结果不但事情办的十分顺利，又于两天前无意中得到了一柄削铁如泥、灵气内蕴的宝剑。四人欣喜之余，便没有急着走，打算在附近游玩一番后再回家。
不料，昨夜突生巨变！一名年轻女子潜入他们的住处，制住了李德稳的两个弟子。将那把宝剑取走后，又堂而皇之地留下一封信笺，约他们于次日上午来北山一叙。
李德稳的那俩宝贝徒弟，迷迷糊糊中被人点了穴道，醒来时手脚皆不能动、开口亦不能言，只好眼睁睁地看对方翩然而去。
就这么躺在床上干着急了两个时辰，其穴自解。他俩慌忙去隔壁叫醒尚且一无所知的师父和师兄。
李德稳看过留笺，思量再三，还是决定前往赴约——好巧不巧，被一大早便出来看日出的关动撞个正着。
几人到了山顶处，停住脚步，四下里观望起来。关动则躲在一棵大树上，运足耳力，继续听他们说话。
“幸好王师叔还在京城，他接了电话便来，大概很快就能赶到这里。那妖女如此嚣张，这回定要让她长长教训！”李德稳的一位弟子恨恨说道。
其师嘱咐道：“你们王师叔乃世外高人，看在咱们两派往日的香火情分上才肯赶来相助。你们三个多恭敬些，若能得他指点一二，就是大造化了。”
“听说王师叔好酒，此间事了之后，我们舍命一陪，怎么也要让他喝个痛快。”
话音未落，便见山下有条身影踏破了层层“绿浪”，自远处滚滚而来。
此人四旬以上年纪，灰蓝色劲装，一副彪悍精壮的模样。纵跳间，已迫上山顶，显然身手十分高强。
隐在暗处的关动发现，来者竟是一位熟人——“崩山拳”王威灵——他们曾在诸葛晨星的地下酒吧里相识过。
透过枝叶缝隙，关动看见王威灵与李德稳相互行过礼，三个晚辈也都上前来磕头，王威灵伸手拦住，只受了几次揖拜，然后便细细问起昨晚的情形。
听他们聊得热火朝天，关动正寻思要不要现身与王威灵会上一会，却闻山下传来了阵阵悠扬的笛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