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个是什么？”
原本应该空无一物的荒漠上忽然多出来几个金属的矮塔显得非常突兀，塔的顶端散发着奇异的金属色光芒，有些非常显眼。沈玉坐在越野车的后座上，问了一句，一旁的贞德听到沈玉开口忽然一慌，愣了一会后才说道：“标记塔，像是旧时代文明的灯塔一样，用以在荒漠中确认自己的位置和方向。”
塔顶的晶体始终指向正北方。
“现在地面的移动变多了？”
以前除了个别势力，根本不可能跨城市移动，光是从南都到通州就危机重重，而且非常容易迷路。
如今，标记塔的出现说明人类已经将这个范围彻底的掌控，不再畏惧任何东西。
“一些工业品、粮食作物的运输，都需要了用车子啊。”贞德倒是觉得这是一个理所当然的事情。
“那么现在还有多少个城市？多少人活着？”以前都讲究每个城市自给自足的，就像第三申城市的矿产资源非常稀缺，但也只能咬着牙硬上。
“光是申城生态圈就有一座四百万人的超大型地下城，通州、松府、苏青等五座百万人人口的，其余万人规模的小型地下城更是有三十多个。”贞德解释道：“全华夏的话，还有七座超大型地下城，以及许多城市，总人口的话……”
她忽然卡壳了，有一位怪狩军的成员补充道：“前年的人口普查是2.5亿人。”
从整片土地上的幸存者不足一千万，到现在有2.5亿人活了下来，虽然距离那遥远的、不切实际的理想数字还有很大的差距。但沈玉已经确确实实的感受到未来在翻天覆地的变化。这种变化太大了，仅仅是和军方讨论了一个礼拜，模拟了和黑日怪兽的实战，就让存活率从不足1成提高到了3成。
沈玉在思考着变数的由来，而贞德却在偷偷打量身旁的这个男人。沈玉的名字无人不知无人不晓，当黑日降临之后，黑日办也从隐秘组织变成了黑日应急处理部，一跃成为最具备实权的力量。当人们对黑日怀揣不安时，他们就已经开放了地下城，在两次黑日的中间七日——那七天最佳的黄金救援事件中转移了数亿了人口。
起初，人们还在抱怨政府多事，但当黑日病的病例出现，并在全世界范围无差别的杀人后，才明白提前预知这一切的人有多伟大。
那就是沈玉。
一个在全华夏各大超级地下城，都拥有以他的名字变种命名为白玉广场，并且竖有雕像的人。几乎每个人都知道他的事迹，一位给世界带来变革的人。
虽然一直都有个传说——沈玉总有一天会回来的。但贞德本来也没见过沈玉，现在忽然间路上捡了一个和沈玉长得一模一样还自称沈玉的迷梦，她感觉压力好大。
就像是，传说中的人物忽然降临了一样。
“那个，沈先生？”贞德纠结了半天，问道：“我听别人说，我本来是在法兰西的，是你预知了未来知晓了我的能力，所以才把我搬到华夏来的？”
“擅自改变了你的命运，抱歉了。”
“我不是那个意思。”贞德连忙摆手，道：“我前年跟着队长一起去过欧罗巴了，能在华夏长大，并且加入怪狩军是我的幸运。”
欧罗巴的现状肯定比以前好——死亡以前将欧罗巴肆虐到毫无生机。只是好也是相对好，那边的战争即便到现在也没完全停止。再加上魔龙对杀戮的渴望，即便仍然也在发展，但战争和冲突成为了那边的主旋律。
相比较而言，从降临之战结束后，华夏就开始了种田期，对于在这个年代成长的小孩而言，虽然精神、物质生活较旧时代有些下降，但也算得上无忧无虑了。
沈玉将手指点在贞德的额头上，贞德先是浑身一僵，随后身体开始放松，像是做了一个极为漫长的梦一样。足足过了一分钟后，她才缓缓的叹了一口气。
此时此刻，贞德仿佛变了一个人一样。
在沈玉的力量下，她回忆起了过去的自己，那个率领着同胞对抗死亡，最终失败逃亡到华夏的自己。她回味了很久，缓缓开口说道：“……”
她说了几个意义不明的词语。
本意是想感谢沈玉，她和欧罗巴大陆都被改变了命运，让那片土地上的人免于死亡的威胁，真正的活了下来。包括曾经的一些伙伴，现在仍然活跃在欧罗巴大陆上。而在华夏的自己，也拥有更广阔的理想，更美好的未来。
但……
她说不出口。
不是因为羞涩或者不擅长表达而说不出口。
而是读取了来自其他时间线的记忆后，法语一下子灌输进她的脑海里，让贞德的语言系统彻底失灵了。
语言是看天赋的，显然，贞德就是这方面最差的人。现在话到嘴边，脑子一片空白，她不知道该用哪个词来表达了，发出口的声音更是一片混沌，仿佛口音被彻底改变一样。
“阿，阿，波，次，德……”
生怕自己语言系统彻底的瘫痪，贞德立马小声的锻炼起来，不然这么下去，自己要变成哑巴了。
……
第三申城市已经不再存在，取而代之的是一座更大的申城市以及其周边辐射生态圈——以申城为核心建立起来的大型城市联合体。当接近申城的范围时，周边的车辆多了起来，除了一些适合在沙漠上行驶的越野车，更多的是无人驾驶的大货车。
沙漠能改造过的沙漠用卡车组成了不断的车队，正在往来货物，等待进出港——这里是申城的入口之一，静北陆港。人们重新打造了一片平坦的空地，将水泥浇灌在荒漠之上，并且打造了防沙带，形成了一个足足有25平方公里的地面港口。
而那些沙漠迷彩的炮台、装甲车、坦克，以及全身都穿着防护服的士兵始终在岗位上，戒备着附近——军方力量的驻扎，意味着这个世界仍然和和平年代有着很大不同，仍然充满着危机。
“这么多物资要运输啊？”
“申城的生态圈有地下铁路进行连通到各个城市，一千多万人的吃喝用度还有发展全靠几座陆港中转。”花费了一个小时才重新驯服了自己语言系统的贞德解释道：“也有很多东西要运输出去。生态圈里的小型地下城基本都是一座座大型工厂。这里生产的一些仪器，设备等等需要运往南都、中平、西京等等地方。”
沈玉回忆起来通州城只有几万人的时候，许多物资都极度短缺，尤其他们没有余力种多少经济作物，衣服都是回收再利用的。工业方面的发展更是限制，锻造冶炼方面奇缺无比。而如今的申城市，三十多个小型地下城意味着都是万人规模的大工厂，这可是相当了不得的发展了。
总体而言，现在的交通运输仍然是不便利的，所以每个围绕着超级大都市建立的生态圈都需要具备较为完整的工业能力。剩下缺少的，譬如申城这边没有矿石资源，也得从其他地方运输原材料过来。好在现在无人驾驶汽车成为了运输的主力。
一些标记塔，就是为了这些大卡车而准备的。虽然工业能力全世界都在下降，但高新科技在真知启示者出现之后实现了较大的飞跃。
“就送到这里吧。”
“嗯？”
“我先自己进去看看了。”沈玉笑着说道：“先别说我回来的消息，让我先逛逛这座城市吧。”
沈玉不想有任何的干扰，而是通过自己的感官去看这座奇迹般被复活的城市。之前贞德说要汇报的时候就被他拦下了。他知道一旦说了，肯定会有人大张旗鼓的迎接自己。
那就没必要了。
不等贞德答应下来，沈玉就已经消失不见。她呃了一声，对着其他人说道：“那你们也先别说啊。”
“明白！”
车辆继续行驶，和卡车分离驶入前往地下的停车场。还没下去呢，贞德就被熟人拦住了。
“回来了？”
“叶姐，你在这干嘛呢？”
叶诗韵干练的穿着作战服和靴子杵在入口处，把贞德拦了下来，瞄了瞄车里面后，道：“这次任务怎么样？”
叶诗韵在贞德眼里算是“姐姐”了，两人相差个五岁多，几乎是一起长大的。就连贞德的姓氏，都是小时候跟着叶诗韵取的。后来两人也一起加入了怪狩军，关系一直都不错。
“探测任务进行的很顺利。”贞德回答道：“黑日怪兽沙鱼王并没有异动，没有威胁到我们的运输线。”
“那就行。”叶诗韵又随口问道：“有没有看到像迷梦行者一样的人？”
“啊？”贞德第一反应就是沈玉，但想到自己答应了别人，只能问道：“为什么这么问？”
“我有个叔叔，就是成天杵广场，那个雕像。”叶诗韵双手抱胸，道：“杨主任说这几天他该回来了，所以我就看看，但站了大半天了，也没见到他。没什么，荒漠那么大，晚几天出现也很正常。不过嘛。”
“不过？”
“他要是没出现。”叶诗韵叹了一口气，道：“大家只会越来越慌张，毕竟……”
“我们的发展已经快到头了。”她抬头看着天空中的黑日，道：“到了连杀一头黑日怪兽，都会引起恐怖后果的时候了。”
听到叶诗韵的感慨，贞德也跟着叹了一口气。
怪狩军曾经拥有辉煌的过去，以及鼎盛的势力，然而哪怕装备齐全，启示齐全的他们，现在也不能再随意猎杀黑日怪兽了。因为人类目前的状态，已经是在蚂蚁窟里闹腾的极限了，再多上哪怕一些，都会引来灭顶之灾。
谶先生说的话，他们不敢不信。
“先进去吧，我再等等。”叶诗韵说道：“晚上来我家吃个饭，我妈挺久没见你了。”
“要不，到下面等？”贞德问了一句，叶诗韵忽然转过头狐疑的看着她，贞德立马尴尬的笑了起来。
“你从小就不会撒谎。你是不是遇到什么人了？”
“没有！”
…………
如果说黄金城曾经是荒漠上最奢华的城市的话，那眼前这座申城市，大概就是最适合生活的城市。没有奢华的装饰、炫酷的黑科技，印入眼帘的唯一印象就是——普通。
对，不像是一座“地下”城市的普通，所以支撑结构全部都巧妙的藏在了楼宇之中，穹顶的拟真天空已经到了以假乱真的地步。车辆和有轨电车在马路上行驶，繁忙的路人，红绿灯，几乎应有尽有。这里并不像是一座末日中的城市，而像是一座近未来的富有科幻感的城市。
这里的科幻感并非是花里胡哨的霓虹灯，并非是无法理解的新奇事物，而是为了服务人们生活而产生的科技进步。
“兰州拉面吗？”
沈玉看到那熟悉的招牌，忍不住笑了下，除此以外还能看到许多眼熟的品牌，譬如已经推出了吮指原味蛋白罐头的K记，就连那地产连锁店也都大差不差。
之前在最繁华的南都都没看到过这些品牌。这大概就是提前规划，有序撤离后的最大改变吧。许多生态和企业全部都原原本本的保留下来，社会没有遭遇到过多，以至于需要重启的震荡。一切都平稳的走了过来。
他现在所在的地方，应该相当于“市中心”的地段。附近没有多少居民楼，商业设施为主。而且街道上人也不少，有大包小包正在采买的，也有挽着手逛街的。一片节日的气氛。
沈玉这才想起来，自己所到达的时间应该是1月1日，阳历新年，对这里的居民来说，今天是法定节假日，而崭新的2045年才刚刚到来。
难怪这么多人，多到我以为这里是南京路了。
沈玉转头看了一下路牌，嚯，这里还真叫南京路啊，他笑着摇了摇头，忽然发现广告牌上的人格外的眼熟。
最新款手机的代言，代言人居然是……李真研？
沈玉看着广告牌上的模特，唯美的启示者即便在2d的平台面上都有着吸引眼球的魅力，最令她在意的是……下面的标语。
四星国产手机S55正式上线，火热销售中！
四星什么时候都成国产了？
这人是直接来申城避难了吧？
“好久不见。”
“你怎么知道我在这里的？”沈玉转过头，没想到第一个找上自己的人是秦瑶。她没有像以前世界线上的那样，穿着着大风衣很有御姐范，而是巴恩风穿搭，卡其色的谷仓夹克搭配牛仔裤，看起来非常的日常和休闲。
物质的富裕，让衣服的选择也变得多了起来。
秦瑶摘下了口罩，已然三十多岁的她面相不显老，依旧像是二十多岁的姑娘，和年少时比，她的眉眼似乎锐利了一些——毫无疑问，她已经再次成为主的代行者。她阔别二十多年再一次见到沈玉，盯着沈玉的脸看了好久后，才说道：
“我在黑日办当过你的助理，我记得在第一次演习前后和我说过，未来定格在2045年1月1号。如今这个未来，申城存活的未来，应该是你最想看到的。所以，我想你今天一定会来。”
“不少人都知道你这两天该出现了，但谁也不知道会不会出现差错，譬如你因为一些事情而耽搁了。而找到这里……是运气好。”
“我想，你应该会想先来看看，人最多的地方。”
对于沈玉而言，不论是未来的秦瑶还是过去的秦瑶，都是不久前还见过的人。但对于秦瑶而言，那被梦境掩盖的二十年，那一分每一秒都是真实要度过的。
“辛苦你了。”
沈玉微笑着看着秦瑶，道：“特意在这里等我。你现在是主的代行者？”
“嗯。”
“有些意外。”沈玉说道：“你的情况是我最无法把握的，现在不像通州城具备危机，你是怎么觉醒主的启示的？”
如果按照普通又幸福的生活来的话，秦瑶未必会觉醒启示。主的启示和其他启示不同，世界上有那么一群适格者，然而每次【主】只会挑一个作为自己的启示者兼代行者，直到前一人死掉了。才会诞生下一个。
秦瑶虽然适格，但以现在申城市所展现出来的生活面貌而言，也不是非得需要她上战场，她内心应该没有那么多迫切的希望。
“十年前我们找到了一位【主】的代行者，他在华夏边境的地方试图建立自己的王朝。”秦瑶手插在夹克的兜里，说道：“我和怪狩军一起去讨伐的。然后我就成为了新的代行者。”
“啊？”
沈玉不明白其中的逻辑，道：“杀了他你就可以取而代之？”
“不。”秦瑶平淡的说道：“在那时候，我威胁了主，如果不给我【主】的力量，她会消亡于终末。【主】觉得我很大胆很有趣，就选择了我。”
“准确的说，我只是想看看她的记忆，她到底哪里来的胆子，没想到背后居然站的是【终末】。”秦瑶的语气瞬间变化，【主】直接降临并且借助她的身体说道：“这姑娘也有些意思，连自己命运都没能掌握的，却想主宰这天地。她内心的野望比我都大，连【终末】都想……呵呵。”
“你果然出现了，不过，我们的事情稍后再谈吧。‘我们’都在等着你。”
【主】留下一句意味深长的话后，秦瑶的眼神也恢复平静，道：“差不多就是这样，我很早也是怪狩军的一员。”
虽然秦瑶只是轻描淡写，但想和启示谈判甚至是威胁启示——对当时还是普通人的她来说绝对是相当危险的事情。
这就是赌命。
“其实……”
沈玉其实想说，秦瑶不必被【主】束缚，如今这个世道，她完全可以选择其他的方式。但话还没说出口，他又摇了摇头，只是笑着说道：“我能明显感觉到，每一条时间线上的你都在变强，坚强和更强。”
秦瑶脸上终于露出笑容，她也什么都没有说。二十年来，夸奖她的人不胜其数，但有些话从沈玉的嘴里说出口，才能让她感到这一切没白费。
“同步下记忆吧。”
秦瑶不像贞德那么难以消化，她以前就在黑日办也知道沈玉的计划，等到消化完过去的记忆后，只是用着满足的视线再看了眼这座城市，然后说道：“走吧，她在等你。我带你过去。”
沈玉知道秦瑶说的是谁。
她叫来了一辆无人驾驶的出租车，带着沈玉上车了以后，沿着马路行驶了大约二十分钟。随后进入到一个下行电梯中。
“秦队长。”电梯的值班人员敬了一个礼，道：“请问您身后这位是……”
“沈玉。”秦瑶说了一句后，直接带着沈玉走进电梯，然后按下了倒数第二层的按钮。
经过漫长的下行，电梯门终于打开，一阵大自然的香味扑鼻而来。
“让我看看谁来看我们了？是小秦啊。”
淡紫色的光团出现在了电梯门口，道：“倒是巧了，今天我们几个都在，你来找谁？咦，后面那个是谁？”
“蝶先生，这位是沈玉。”
“沈玉？谁啊，潜力新人？不对，等下，迷梦体，难道是那个沈玉？”
紫色的光团忽然一下颤动，然后消失不见。沈玉转头看向秦瑶，秦瑶解释道：“五位先生身体散发的辐射已经到了普通人无法抵抗的水平。”
“不过，他们虽然平日里住在深层，但技术部为他们打造了抑制服，穿上的话能有效削减身体的辐射，也能随时随地出去。平日里战和律都很少在，今天大概是猜到你可能回来，所以他们都在。”
沈玉跟着秦瑶往里面走，穿过明媚、精心打理过的花园，来到几栋小别墅的前面。与此同一时间，五位全身晶体化的先生也都走了出来。
战、蝶、律、谶。
以及……
沈玉将视线放在那位翠绿色的身上，从曾经看到的记忆力来判断，眼前的这位要更消瘦一些。
“姐姐。”
“你是沈玉，是吗？”她开口了，和记忆里熟悉的声音并不相同。
“是啊。”
沈玉知晓，即便别人告诉她曾经是沈佩，从黑日里归来的人也很难和此前的身份重叠。他换了一个称呼，道：“你好，琚先生。”
那是继承了琚先生之名的沈佩。
和缔造了终末的那一位，完全截然不同的琚先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