眼见燕时予这样的态度，江北恒点了点头，道：“大家原本就是亲戚，不论这些虚礼也好。”
燕时予只淡淡抬了抬眼，连回应都懒得给一个。
在江北恒面前，他态度一贯是冷淡的，然而这种冷淡也分从前和现在——
从前那种冷淡更像是他个性所致，表面的基本礼貌他还是愿意维持的。
而如今这样的冷淡，就很明显是针对面前这个人所产生的不耐烦了。
棠许了解他固然能够看出这种差别，可是现在，这样的态度已经明显到江北恒也看得出来，可见他是真的不加掩饰了。
江北恒到底也是见惯了风浪的，即便如此依旧面不改色，继续温言道：“你回来许久，我身体一直不好，也没多少机会来往走动，所以亲戚之间的关系也疏离了不少……难得这次有机会坐下来一起吃饭，是想跟你好好聊聊。”
燕时予闻言，勾了勾唇角，说：“已经疏离的关系，是这样坐下来吃顿饭，聊一聊就可以拉近的么？如果江先生能够做到这一点，那世界上恐怕还有很多事等着江先生去解决呢。”
江北恒缓缓呼出一口气，看向眼前这个几乎已经摆明了态度和立场的年轻人，说：“我们之间是不是有什么误会？”
“江先生何出此言？”燕时予依旧一动不动地坐着，态度冷淡地问了一句。
棠许坐在旁边，目光落在面前的餐桌上，一丝焦距也无。
“自你回到淮市，发生了许多事情，现如今燕氏和江氏斗得你死我活，对双方都没有任何好处。”江北恒说，“我只是想知道，你做出这一系列决策，这中间有没有什么误会……”
“那我就明确地告诉江先生，我们之间从来没有什么误会。”燕时予说。
比之江北恒委婉、迂回、温和平静的措辞，燕时予回应的内容和语气都像是带着寒气的刀，直截了当、不留情面。
几番往来之后，江北恒大抵也是确定了他的态度，缓缓点了点头之后，才又道：“那我就真是好奇，你如此行事动机是什么了……为什么你要如此针对江氏？”
“商海竞争，相逢者众，恰好和江氏有交锋，不过是商业常态。”燕时予说，“您口口声声说针对，我倒不明白是什么意思了。”
“你真的觉得是常态吗？”
“不然呢？”燕时予反问，“我倒是想要问问您，为什么您会觉得这是一种针对？无仇无怨，我为什么要针对江氏？还是说，你江家曾经作下什么恶果，才导致你觉得江氏会被人针对？”
听到这句话，棠许终究还是控制不住地微微抬眸，跟坐在自己对面的燕时予对视了一眼。
关于他厌恶江家、对付江氏的理由，棠许至今也不知道内情，可是他此刻说的这句话，无疑是透露出了些许答案的。
即便他是以反问的语气说出来的，可是棠许太清楚这样的反问里带着什么情绪了——
那其实就是他给江北恒的回答。
而江北恒又怎么可能察觉不到。
安静片刻之后，他才又开口道：“我这辈子，经历过不少事情，好的有，坏的也有。什么因种什么果，或许一切都是注定的。我并不清楚你究竟是为什么而来，可是我还是想劝你一句，太过执着和介入某些事，对人对己，都是没有好处的。”
燕时予听得笑了起来，“您这是在劝我？”
江北恒又道：“不，只是以过来人的姿态，给你一些建议。执着过了头，变成偏执，只会伤人伤己。”
“那还真是多谢您的建议了。”燕时予说，“不过还是建议您多给自己一些建议。人生经历了那么多事，想必造下的孽不在少数，多多自省，省得以后报应太过。”
棠许不由得鼻息，想要开口，却又不知道自己能说些什么。
反观江北恒听到这样的言辞也依然平静，点了点头之后，才道：“你说得对，谢谢你的提醒，也谢谢你的答案。”
燕时予神情不变，仿佛也懒得再多看他一眼，直接推开椅子站起身来，道：“告辞。”
江北恒随即也站起身来，棠许连忙伸出手来搀了他一把。
“看得出来你很忙，那今天就先到这里吧……说起来，险些忘了要恭喜你。”
燕时予已经走到门口，闻言停下脚步，却没有回头。
江北恒又道：“听叔爷说，你失散多年的妹妹终于回到淮市，你们兄妹重逢，是一件天大的喜事。过几日叔爷生日，听说他想在那天将你妹妹介绍给众人，届时我也会登门贺喜。我们到时候再见。”
听见这句话，燕时予才终于回过头来，眸光掠过江北恒身上的时候，寒凉到了极致。
那一瞬间，棠许都有些怔住了。
如果说先前的谈话都是燕时予在掌控，此时此刻，江北恒只用一句，就触到了他的底线——
他的眼神，连棠许都有些害怕。
而江北恒却仿佛什么都没有察觉到，对棠许说：“你帮我送送燕先生。”
棠许点了点头，这才松开他的胳膊上前，站到了他和燕时予的中间，也适时挡住了燕时予的视线。
燕时予看着她，沉眸片刻，终究还是拉开门走了出去。
棠许听了江北恒的话，一路将燕时予送进了电梯。
电梯门缓缓闭合，高岩站在前方按下1楼的按键，棠许站在燕时予身侧，这才伸出手来，轻轻拉了拉他的袖子。
静默了几秒，燕时予才终于转头看她，再开口时，已经缓和了语气，“什么时候回去？”
棠许说：“我把他送回江家就回去。”
听到这个回答，燕时予眸色分明又暗沉了两分，随后才又道：“想吃什么，我来准备。”
“都好。”棠许立刻道，“你准备什么，我吃什么。”
说话间电梯便已经抵达了1楼，电梯门缓缓打开，燕时予带着高岩大步走出，棠许随后跟出来，只站在门口看着两人的背影，用正常的音量说了句“燕先生慢走”，随后便返回了还未闭合的电梯之中，回到了楼上。
重新推门走进包间的时候，江北恒独自坐在先前的椅子上，正望着窗外的夜景出神。
听见动静，他才转头看向棠许，问了一句：“他没为难你吧？”
棠许轻轻摇了摇头，重新在他身侧的椅子上坐了下来，顿了顿，才开口道：“您应该早就料到这样的结果了吧？”
江北恒听了，有些无奈地笑了一声，“现在的年轻人究竟有多固执，我又不是不知道，怎么会指望这一顿饭就能解决问题？只是……至少现在能确定，他是冲着我来的。”
棠许又沉默了片刻，“您跟他之间……”
“我暂时还没有想到，究竟是什么事会让他这样厌恨我。”江北恒说，“或许时间会给我答案吧。”
“那您刚才，为什么要提到他妹妹？”棠许忍不住又道，“您难道是想通过她妹妹入手，以此来告诫他什么吗？”
江北恒听了，依然只是笑了一声，随后道：“好歹我也活了五十多年，总不能让一个小年轻完全掌握主动。无论我会不会做什么，总归要让他知道，我手中是有可以制衡他的筹码的。”
棠许听得心惊肉跳，“如果真的要制衡他，您会怎么做？”
江北恒转头看她，道：“怎么？你是怕我将无辜的人牵扯进来，觉得不忍心？”
棠许顿了顿，才缓缓点头，道：“对，无论如何，我不希望您将她牵扯进来。”
闻言，江北恒目光微微一变，道：“你认识她？”
棠许再度点了点头。
“我不仅认识她，对我而言，她是很重要、很重要的人。所以，能不能请您看在我的份上，无论发生什么事，不要把她牵扯进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