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381章 大结局六
翌日，绥寿殿
庄红袖来的很快，因为她有预感，郑惜年一定想见她一面，而她也要见她最后一面。
而郑惜年看着庄红袖身后亦步亦趋的随安，心中了然。
曾经椒房殿的大总管，除了先皇后的吩咐，谁能轻易指使他呢？
即便多年不见，可是否是椒房殿的人，一眼就可以辨认的出，就是一种说不清道不明的感觉。
似乎从椒房殿走出的人，身上都多了些什么， 那是别的宫里人没有的……
“淑太妃。”
“贵太妃。”
两人相对而坐，似乎像是许久不见的朋友，没有剑拔弩张，只有一片祥和。
“淑太妃可否为我答疑解惑？”最终郑惜年先开了口。
“贵太妃想问什么？”庄红袖不疾不徐回道。
一问一答，却是云淡风轻，即便中间隔着那么多的人命。
“我想知道，先皇后费心谋划这一切，就只是为了保太子登基吗？”
郑惜年觉得，能下这样一盘大棋的女子，自然不会只有这一个目的这么简单。
“自然不是，皇后姐姐是何等睿智之人，区区皇位，她何须如此费心筹谋？”
好轻狂的口气，区区皇位？那可是无数人趋之若鹜的皇位啊，在庄红袖眼中却是不值一提。
“贵太妃在宫中多年，自然该明白人为刀俎，我为鱼肉的感觉，入了皇城的女人都清楚，陛下只有一个，而嫔妃可以有无数个，为此，她们不得不争斗，算计，
为了宠爱，为了权势，为了地位，算来算去，最后有成功的，有失败的，算到最后忘了所有，忘了自己到底是谁？”
“可事实上，所有人生来并非黑白分明，一切不过都是在为自己争一个锦绣前程……
这世道对女子不公，千百年来，女子及笄之后，便要嫁人生子，然后相夫教子，把自己蹉跎的人老珠黄，最后只能看着夫君一个又一个美妾抬进门，
为了保住自己儿女的权益，不得不开始争斗，最后要么两败俱伤，要么生离死别。”
“没人想过，女子为何要依附男子而生？没有了男子，那么女子便不能有自己的一番天地吗？
抛去这些世俗枷锁，抛弃男女之别，那么女子为何不能为官做宰？为何不能上阵杀敌？为何不能做夫子？为何不能开医馆？为何不能坐在府衙断官司？”
“是因为她们被束缚住，是家族，是儿女，是夫君，这都是她们的束缚，最终只能一遍一遍的重蹈覆辙，教养女儿的信条，也变成出嫁从夫，夫死从子。
似乎没了男子，女子孤身一人便不能独立存活于世一般。”
“皇后姐姐想要做的便是，打破所有的束缚，让女子也可以做选择，面对不喜欢的联姻，可以说不，面对移情别恋的夫君，可以说不，面对女子只能嫁人生子的规矩说不……
既然世上女子没有这个勇气，那皇后姐姐便给她们勇气，即便会耗费许多年的光景，可终有一日会成功。
如今，你可明白了？”
庄红袖的一番话说的慷慨激昂，一双眼眸熠熠生辉，似乎透过这腐朽的规矩背后，看到新的盛世，看到另一番光景。
郑惜年没想到，姚皇后的目的竟是这个，她是为了天下女子鸣不公，她要推翻制度，建立新的秩序。
是啊，曾几何时，她未曾入宫时，也会有类似的想法，她喜欢自由，喜欢山河，喜欢热闹的集市。
可是一道诏书过后，所有希望化为泡影 ，她乖乖的离家入宫，即便入了宫门还是想着做自己，保留一份初心。
可事实上，她的棱角，早已被这压抑的宫廷磨平，被先帝一次又一次的利用，变得心如死灰，再兴不起一丝斗志。
其实不得不承认，在一次又一次的无能为力中，她早就认了命。
而先皇后，她争得就是命……
“所以，这一切的开端由太子殿下出面最为合适，为了先皇后的遗愿，你连同陛下，连同宫里的许多人，下了好大一盘棋，祁氏，任氏，宁氏……大皇子，睿儿，姐姐，都只是牺牲品。”
郑惜年的声音有些干涩，或许先皇后的确志向高远，可为此流血的人太多了，说是为了女子而争，可事实上最先被牺牲的依旧是女子。
“蜀国沉疴已久，先帝上位时，如同傀儡一般，举步维艰，若想攘外，必先安内，只没有后顾之忧，才能真正开启新的篇章。
祁家势大，任家虎视眈眈，伺机而动，宁家更是仗着手中有着前朝秘药，肆无忌惮的出手，私下屯兵……若是不除了他们，天下何时才能安定。”
“革新变法，无论历朝历代，都会有人牺牲，更何况，即便皇后姐姐不出手，别人同样会出手，一样是不死不休的局面。
因为在这个方寸之地，不去争宠夺权还能做什么呢？”
是啊，还能做什么呢？皇宫不过是个缩影，这天下之大，千百年来的规矩都是如此，因为她们没有勇气与世人对抗。
“若是日后新的盛世开启，女子得到救赎，可以当家做主，可以自己选择自己的人生，那么眼下的小小牺牲，何尝不是造福百姓的好事？”
或许多年以后，对女子来说的确是一件好事，可事实上，肆意操控他人命运，又何其公平？
她的姐姐无辜，睿儿更无辜，就为了所谓的盛世，他们便该死吗？
郑惜年即便没有说话，可眼中的愤怒显而易见。
“我知道，你觉得不公平，可要想改变规则，总要有人牺牲，宫里死了这么多人，她们有的是咎由自取，有的是平白受累，可那又如何？
有些事总要有人去做的，皇后姐姐既然撕开了这道口子，那么无论如何，这件事都一定会成功，
而且不只她这样想，先太后也是这样想，不然先太后为何会不遗余力的培养永安，她便是这变法下的第一个出头鸟。
或许她会被文武百官上奏弹劾，或许她会被世人所不解，会被称作是离经叛道，可是她不会怕，因为她争得是自己命，为了自己而争，又有何错？”
“安国公主可以在魏国以女子之身上朝议事，这便是改变的开始。
贵太妃，天下之大，你被皇城这方寸之地局限了，在你看不到的地方，有许多人在努力，在积蓄力量，她们不惧生死，她们是先驱者，亦是开拓者。”
“我知道，你因为崔氏和二皇子一事觉得心中不服，一切都只是因为她们是你的亲人。
若是换位思考，祁氏跋扈，任氏狠毒，宁氏心机深沉，她们的死其实一点也不无辜。若是换作是你，必然也会除之而够快。
二皇子一事未必全是先帝的责任，即便没有先帝插手，他的日子也不会好过……”
听着庄红袖洋洋洒洒的一大篇话，郑惜年愣了神。
若不是因为姐姐与睿儿牵涉其中，别人的死活与她何干？
先皇后的想法是对是错她不知，她只知道这么多她费尽心机为姐姐谋划复仇，归根究底是个笑话，她恨错了人……
她没有先皇后那般伟大的志向，或许庄红袖说的没错，她被局限了，被局限在这方寸之地，无法脱身……
“而贵太妃你，其实是最幸运的，陛下虽然利用你，可也在护着你，甚至在死前都为你留了一张护身符。
这宫里的女人这么多，例如从前受尽万千宠爱的祁氏，她的死在先帝心中不曾掀起半点波澜。
而你不一样，陛下对你始终是不同的，你可知是为什么？”
“为什么？”郑惜年的声音带着苦涩，她确实不知，先帝为何还要让她活着。
“先帝知道，你心中不甘，所以留了你命，让你好生活着，去看看未来，他的选择到底是对是错，因为你才是这场变法下的第一个实验品，如此，你可明白了？”
庄红袖的声音突然低沉了许多，眼眸里带着看不懂的复杂晦暗。
［她才是第一个实验品……］
“先帝选中了你，一边打压你，一边给你加重筹码，循环往复，一次又一次的试探，只是想看到你会反抗，生出勇气，可事实上，你根本就做不到。
早在二皇子与你起了隔阂之时，你便该早做决断，而不是一拖再拖，优柔寡断，只能借着送汤之名，下着慢性毒药。
时间不等人，若是我，即便是失败了，我也会拉着旁人一起下地狱，因为我输的起。
而你输不起，你牵绊太多，便只能眼睁睁的看着身边一个个的人离去，即便给你加重了筹码，你最终还是一败涂地。
对皇权畏惧，十多年的时间，皇权不可撼动，早已刻进了你的骨子里，你缺少勇气，即便是最后醒悟，也只能想出以命换命的法子。
所以最后，你输了。”
郑惜年的身子止不住的颤抖，原来真相竟然是这样。
“夏珏是个聪明人，他暗中帮助你，却因为生出杂念，拖累了自己，你以为他是真心帮助你的？
他不过是适时出现的筹码罢了，他是皇后姐姐挑中的人，纵使他有了私心，却从不敢背叛，只敢旁敲侧击的提醒你，
你瞧瞧，你是不是很失败了，身边的人，是真心假意你都分不清，总是轻信于人，其实二皇子的死，你得负一半的责任。
不要把什么事都推到先帝与皇后姐姐身上，她们是人，而非神，即便算无遗策，可也总有疏漏，
其实，你最该恨的是自己啊，贵太妃，是你的无能，才导致这一切的发生，宫里那么多女人，先帝唯独挑中了你，你该感到荣幸，若是你有崔氏一半的果决，二皇子也不会是如此下场，你说，这是不是你的错呢？”
庄红袖面无表情的看着郑惜年痛不欲生，脸上不悲不喜，一副高深莫测的模样，似乎一切尽在掌握。
言语杀人，不废一兵一卒……
随安眼眶湿润，他似乎看到了皇后主子的影子，轻描淡写，亦可指点万里江山。
郑惜年的结局早已注定，庄红袖无意多留，轻飘飘的来，轻飘飘的走，对于弱者，无需同情。
人，能靠的只有自己，她在学着做皇后姐姐，可也没忘了做自己，先帝有遗诏又如何？
她同样可以不废一兵一卒就能让郑氏自戕，然后置身事外，双手依旧干净如初。
先帝想让郑氏活着，她就偏偏要她死！
这世上没有什么是不能改变的，不是吗？
郑惜年在地上坐了许久，庄红袖的话言犹在耳……
［她才是第一个实验品……］
［睿儿的死，她要负一半的责任……］
［最该恨的是你自己啊……］
原来先帝给过她选择，是她不争气，是她不敢，是她止步不前……
原来她最该恨的是自己，庄氏说的没错，若是那时她不是那般小心翼翼的谋划，或许睿儿便不会死，即便失败了，她也尽力了，而不是每日这般浑浑噩噩，愧疚的活着。
找出那封先帝遗诏，遒劲有力的四个字——予你自由 。
陛下，原来您是这个意思吗？您是想告诉妾，妾是错的，您想让妾看看，您的选择是对的。
可妾真的熬不住了，或许妾要让您失望了……
或许她曾经有这个勇气，可时过境迁，她的勇气就如同手心里的沙，风一吹过，就散了。
她确实不如姐姐果断，因着顾忌睿儿，她小心翼翼的试探，可只要陛下手中的闸刀放下，她便不敢越雷池一步。
那么多机会，哪怕她抓住一次，就一次 ，事情是不是就会有转机？
原来不是皇宫磨平了她的棱角，是她自己放弃了身上的盔甲，是她自己认了命……
就像淑太妃，这么多年过去了，她的眼睛依旧明亮，入宫时，她低眉顺眼，如今，她熠熠生辉，多年的深宫生涯，也未曾磨灭她的心性……
这便是先皇后的手段吗？
不到两年的光景，便能让人受用一生，若非红颜薄命，这天下大势，或许真能像她想的那样。
自由吗？听着真是很悦耳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