该怎么样去塑造一个角色呢？
我思索着这个问题，就坐在画室二楼房间里面摆弄着空白的纸张和铅笔，并非是喜欢传统的手感，单单只是因为购置的数位板还没有到货而已。
但从凌晨到现在，自己也反复用橡皮擦去了许多或是完整或是只有轮廓的方案，以至于本就不是很耐用的便宜稿纸连网格线都被蹭掉不少，快要字面意义上的“力透纸背”了。
于是，我终于意识到创作的起点是多么富有难度的一件事情，甚至于和过程与结局相比，这样从无到有的开始要折磨太多，实在叫人百爪挠心。
“还没有决定吗？我倒是觉得最早那个形象就很不错，可爱里面带些天真，眼神又突出点成熟的味道……嗯，夏辉你是知道的，我比较喜欢这样的标签啦。”
接好茶水以后，沐就自然地坐在桌子上盯着我，时不时还会给出些许建议，尽管大多数都只是在帮倒忙，让我从无尽的选择中再凭空多出些不确定的犹豫，但那也无所谓就是了，反正本身也就得不出什么结论。
倒不如说，有个人在身边陪着起码还能让我知道有人在关心自己的事情，虽然这与“艺术需要安静的环境”之类的理论相违背吧，然而眼下的我可能更需要安慰，而并非鼓励。
安慰我真是个失败者，明明从开始学习美术到助教再到今天也有四、五年了，却连一个像样的角色形象都画不出来，人生真是充满灰暗的光辉啊。
“真是的……至于这么摇摆不定吗？许多人都缺乏第一步的勇气，可是夏辉你连地下都敢闯，动手的时候也很果断，为什么会在这种小事上面总是想太多呢？”
她应该是想开导开导我，就是说话的方式很有她自己的特色，我也叹了口气，心里很清楚这样确实不像样子，可就是没办法狠下心来选出一个方案继续下去。
至于理由？该说是过于想当然地追求完美主义吗？可能也有肩负重任的压力影响吧，我点着手中的铅笔，忍不住就会去想要尽力做到更好、更好。
好到无可挑剔？好到足以扬名四海？
我不知道，我不清楚，或许是那样吧，但理想总是美好的，现实却又是残酷的，十几个小时过去，自己依然连开头都没有做，这才是唯一的真相。
可能，就像沐说的那样，秋先生也教育过的，我应该暂时从座位上离开，出去吹吹风，到街上转一转之类的，会对身心和灵感有益许多。
“哈啊！很久没有再逛过街了……我很开心你这次还带上了矢车菊哦，真的！果然身为一家人就应该和睦相处嘛，墨菊呢？她又去四处打工了？好吧，有警察帮忙应该也没有问题……”
一家三口，虽然这听起来有些奇怪，毕竟沐和我还只是男女朋友关系，而矢车菊她更是八竿子打不着的“家人”，不过在路人眼中，我们应该就是这样的印象，很是常见不过。
当然，也有可能是兄妹，说到底年龄上差距还不到父女那么大，谁知道呢？
“女孩子嘛，就是要在可爱的年纪穿的可可爱爱！打扮可是很讲究的学问！像我这样的少女就不能再装嫩啦……不过矢车菊的话就可以尝试，你看……是不是很可爱啊？”
为什么我讨厌逛商场，尤其是服装区？理由就在于沐和小家伙现在心情激动到无以复加地四处看来看去、试来试去，还偏偏要我挨个评价，愣是插不进去其它话。
但不得不承认，沐的衣品还是很在线的，而矢车菊也确实很可爱，所谓“人靠衣装”，光是看着她们每每展现出完全不同风格的外观和故作夸张但很有效的姿势，我都能感到或多或少的暖意，以及治愈。
原因？原因嘛，倒不是我有什么奇怪的癖好，只是看着她们两个开开心心的模样，会让自己不自觉地对比起来，对比沐无法走出父母逝去阴影的过去，还有小家伙她被“猎狐”追寻时担惊受怕的种种。
是的，安宁得之不易，为何我们会轻易满足于当下？不是未来的可能有多么光鲜亮丽，也并非如今的生活有多么金迷纸醉，只是因为曾经过于痛苦罢了。
“唔……真是可惜，要照顾到矢车菊的耳朵和尾巴，很多大胆点的衣服都没办法试呢……完全浪费了这么好的优势，他们应该认为戴着挂件在大街上走路是很正常的事情……我是说类似于女仆装头顶那样的装饰啦，夏辉你觉得呢？”
我应该回答这种问题吗？是的，小家伙她听到以后立刻就脸红了起来，然后我就后悔了。
因为沐的这个问题，会让我想起来几天前和代表会副委员长交谈的情景。
“任何方式都可以”，这是很广泛的说法，实际上作为官方人员，违法犯罪的事情一定也是不容许的，但既然对方要用那种说辞的话，就代表某种程度上即使把事情闹大，可控范围内也完全没有问题，
“最多再有一年的时间吧……不过最好是半年以内就能够引起社会的广泛注意，作为支持夏先生你的手段，我们可以联系各大平台从后门推送流量……你懂的，从民间出手会方便许多，这对于现在的网民来说更是如此。”
意思几乎就是在摆明，要我去利用两个小家伙来曝光她们这些非人存在的事实，只要做到这种地步，就能调动无数潜在的眼睛来关注，“狐狸”就会受到莫大的压力，如果她不想要自己的孩子遭受如此对待的话，就一定会主动来出面。
棋招的结果共有两种，但它们得出的结论却可以共同演绎最终官方的立场。
只要因此而现身，那就说明“狐狸”有着为“人”那一面的母爱，不同于动物对待身边孩子那样，即便分离以后，也依然会产生留恋和不舍，并为此挺身而出施以保护，便为难能可贵。
这也意味着，有足以洽谈，并以此为基础建立起友好关系的可能。
然而，若即便做到那种地步也不予回应的话，就意味着“狐狸”根本没有能和人类共情的“爱”，一如我们（人类）看待她们（野兽）那般，此为最糟糕的结果，也是绝不容忍的结果。
缘由在于，这样的话就没办法以正常的态度去处理双方的关系。
副委员长表示人们连同类的残疾个体都没办法做到绝对的一视同仁，便更不可能是并非同类的“狐狸”了，即便是在我提出质疑以后，例如不是所有的动物都会对自己的孩子不闻不顾，所以这样的判断方式有失偏颇，也依然如此。
“我们站在更高、更宏观、更重要的角度看待问题，所以请夏先生不要拿少数的个例来类比整个群体……就像免疫风暴那样，选择只有两个，要么支配，要么毁灭。”
那样实在太无情了，我咬着牙想要反驳，可因为我们的位置不同，便注定没有办法以对方的角度去决定对这件事的态度，这是无法逾越的裂隙，也是可悲的隔阂。
但即便如此，我也想要尝试，尝试建立起一座桥梁，沟通彼此的连接。
“副委员长先生……请恕我没办法认同各位的计划。倘若我完全不知情，那就可以昧着良心点头哈腰……然而不说三年，我也足和矢车菊那孩子共处有两年半之久了，本着‘实践出真知’的道理，我想以自己的方式来处理这件事，并不需要您的指导。”
纵使外貌再怎么独特，即便身体再如何夸张，然而那份真切可触的情感是我无论如何都没办法忽视的存在。
她们会和我们一样思考、会有喜怒哀乐、会因为受伤而感到疼痛、会生病、会任性自己的行为并在之后懂得道歉，也会接受同我们（人类）一样的价值观和理念。
就是这样的存在，要我去无视这些切切实实的感受，来认同那些只是还处于设想阶段的“可能”吗？
我如上一字不差地告知对方，他短暂地紧皱了下眉头，似乎并没有预料到我会这样回答。
“本以为你会更加理性一些，不过现在看来也还是太年轻了……你是拿自己的观点去试图说服别人，却忘记这本身并不是一场辩论，而是我在陈述一个既定的‘事实’而已……但——”
那时他站起身来，以居高临下的模样看着我，表情就像是在可怜小孩子那样，也带有些微失望和感慨，以及极为细小的、几乎无法察觉的欣慰。
“——作为我们最重要的证人，夏先生你的理论也很有意思，所以我们会纳入考虑之中，给你一个证明自己理论正确的机会……依然是在半年以内，并且这样的话，官方不会给予你任何其它支持。”
这便是我和组织做出的交易，一场擅自将她们放上赌桌，很可能失败但却绝对不能失败的对赌游戏，也彻底切断了我所有想要打退堂鼓的后路，迫使自己重新审视起彼此的关系。
当然，这种事情是需要保密的，所以尽管沐和两个小家伙等人知道我和官方高层会过面，然而详细的内容是什么，也只是用些无关紧要的理由敷衍了过去。
唯独秋先生除外。
“官方的人啊……通常不是嘉奖或批评的话，就是些暂时不能四处宣扬的秘密……我是知道且亲身体会过的，大概是在四十多年以前吧？小夏你是知道的，前年你出院的那个晚上……我说的那个在地下酒吧里面当服务员的女孩……”
秋先生他揉着眼角，在我和沐她们逛街回来以后，说是要和我商量些事情，但拉到办公室以后却突然提起了这个话题来，顿时让自己有些不明所以。
而见到我满脸疑虑，他也只是摆摆手解释自己这几天重新想了想，在回家翻找出些老相片以后才记起了当时更多的细节来，其中有部分可能对我有帮助，所以才想着要搬出来。
“说来也很奇怪，那时警方打掉了这个地下黑产以后，就应该注意到了像矢车菊和墨菊那些孩子般的存在，并且事后我记得自己也被找上门要求过严禁泄露相关事实……后来公布调查结果的时候，也没见官方提及过她们的事情……”
为什么现在打算告诉我呢？面对自己这样的问题，秋先生只是平淡地表示他希望可以帮助我渡过难关，任何线索都有可能连着巨大的渔网，如果我想要真正动摇他人想法的话，唯有真诚才是最大的必杀。
虽然我不太明白这对自己的事情有什么帮助，不过还是欣然答谢了秋先生就是。
“啊啊，又要开始熬夜了吗？我知道自己却不住你，所以只简单说两句注意身体，实在头疼的话就先睡觉也是可以的，毕竟还有半年时间，我是相信夏辉你可以做好的。”
沐抱怨着更衣躺下，抱着矢车菊那小家伙很快就进入了梦乡，而害怕铅笔和橡皮的噪音影响到她们，我只好叹了口气，带着纸张到走廊里面继续工作。
不多时，墨菊回来的时候，看见自己的模样还以为是被赶出来不允许过夜呢，稍微闹腾了几下才终于再次安静下来，只留下“沙沙”的作响。
所以，该怎么样去塑造一个角色呢？
我继续思索着这个问题，脑海中却总是浮现出矢车菊的模样，她那亮银色的及肩短发，还有小巧可爱的猫耳，当然也不能忽视灵活且勾人心魄的尾巴，舒展着娇小的身体，澄黄宛如琥珀般的瞳孔等等。
精致的就像是一幅画，我一直都这样认为，不是吗？
为了证明自己的理论，我需要让大众都可以认同这样的想法，所以不可避免的需要媒介来传播，或是视频，或是小说，也可以是报刊和自媒体等等。
然而想来自己并没有什么特长，除了美术以外，我几乎就只是愣头青而已。
于是几乎理所当然地，漫画就成为了我宣扬自己的最好方式，并且我有理由确信，因为网络的力量远超过往，所以在当今社会的结构下年轻人们占据着极高的舆论地位。
所以，该怎么样去塑造一个角色，又该怎么样去讲述能宣传自己理论的故事呢？
我思索着，提起笔来，同时也回忆起所有人在自己身边说过的话，以及做过的事情，并因此而不自觉地将注意力放在秋先生说的事情上，再一次设想起那个在地下酒吧被强迫工作的悲惨女孩。
那听起来和矢车菊很像，只不过在逃离酒吧以后的事情自己就不知道了，而小家伙她现在是确确实实在自己身边活着。
如果，我是说如果，她自那以后再没有经历过人类哪怕一丝的善意，直至生命的最后都在彻底地怨恨我们，那样的话，是不是可能就是矢车菊她没有遇到我的结局呢？
勾勒出发梢，连接起衣服的末端，我一边想着，一边几乎是在下意识地画起线条。从未有过如此顺畅的感觉，仿佛那些虚构的事情就是我亲身经历过的现实，一笔一笔正走向故事的结局。
她很可爱，作为我第一次这样满意的作品，在稍加打量以后猛地发现居然和矢车菊那小家伙别无二致。
很可怜，对吧？就因为那讨人厌的耳朵和尾巴，要被当作家畜般对待，在那个地下酒吧里面日夜不分地工作着，望不到生活的希望，也找不到活下去的意义，能够做的唯有顺从，以及在脑海中铭记着所有的事情。
好似是在笔记本上埋怨一切，然而随着心智的成熟，倘若依然没有人愿意去爱她，那么又该怎样宣泄这些情绪呢？
唯有遗忘，也只能是遗忘。
这样思索着，我将笔尖按在她的旁边，在为其命名的同时，也写下了这部作品的名字——
《矢车菊，我和她遗忘的笔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