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清婉看着那紧紧攥住自己腕骨的手，心中本能的泛起了慌乱。
但也只是一瞬，她便强行将那丝恐惧压抑了下去。
抬眸，望着宁煜：“皇上？”
宁煜神色莫辨，忽然间，他凑近了些，浑浊的气息带着浓重的药味喷在沈清婉的脸上。
他死死的盯着沈清婉，声音压的极低，似在她耳畔低语，却又带着刺骨的阴森：
“朕……做了一个梦……”
宁煜声音嘶哑，越发的将身子贴近沈清婉，已经枯瘦的手指又收紧了几分，指甲几乎都要嵌进沈清婉娇嫩的皮肉之中。
他却丝毫没有怜惜，只是目光牢牢的锁住沈清婉的瞳孔深处，不愿放过一丝细微的波动：
“梦里……有人要害朕，要朕的性命……
朕时常喘不过气，梦中人说，朕药石无医，只有等死……”
剧痛从腕骨传来。
沈清婉甚至能感受到自己即将被捏爆的血管中的血流在他指下疯狂的涌动。
她相信，此刻宁煜眼中隐藏的杀意一点没有作伪。
宁煜最在意他的皇位，别说他本就是多疑之人，单说身为帝王保护自己权势的本能，沈清婉联络朝臣，拉拢勋贵，控制民意，他又如何能一点不知。
只是，两厢博弈，宁煜如今试探，说明他也只是疑心，并没有实证。
更何况，宁煜体内的毒确实也不是她下的。她不过是放任毒性慢慢发作罢了。
这也怪不得她心狠，当初宁煜凉薄寡恩，不也没对她们有任何怜惜么。
皇后，胡映容，瑶儿，池萱，芷若……所有后宫的女人，包括她自己，皇上又哪个是真心相待，不都是有了利用价值才能施舍一些恩宠，否则就弃之敝履不顾死活么？
冷宫的日子，沈清婉永远不会忘。
宁煜放任皇后，让她有机会行刺，差点要了她和承乾的命，瑶儿惨死，这些她也不会忘。
若不是她奋力自救，只怕此刻早已经投胎轮回了。
的确，天家无情。
她们既进了宫，自是不能奢求帝王的真心。
可这无情，总不能只在帝王身上显现。
他既得了这无情的好处，自己也该承受这无情的报应才是。
一个从濒死处挣扎回来的虚弱帝王，如今对一个手握实权，又羽翼丰满的皇后又能做得了什么呢。
只凭心中揣测去处置，别说天下臣民，单单已经接手朝政已久的太子那关就过不去。
毕竟，皇后可是他的生母。
更别说，京中还停留着一位手握兵权与皇后关系不明的池浅。
还有七弟……
宁煜心中默默盘点如今还完全属于自己的势力，发现竟没有一点完全有把握忠属于他的人。
原来的老臣早就被他因自己的疑心，贬的贬，杀的杀。
原以为自己亲手扶持上位的池浅和宁川会对自己忠心不二。
可派出的暗卫调查的结果却让宁煜的心越发心寒。
虽没有实证，可他却不敢真的翻脸去赌。
此刻韬光养晦或许还有一丝生机，可若是真把沈清婉逼急了，宁煜不知道那个女人能做出什么事。
太子监国，早已不知不觉间默默把朝中政局重新排布，如今，宁煜身后，竟空无一人。
宁煜十分懊悔当初对他们的放权。
导致自己如今竟处在了如此被动的境地。
沈清婉看着自己已经被攥的泛白的手腕，并没有试图挣脱那只铁钳般的手，反而微微前倾，迎着宁煜目光，离他更近了一些。
她脸上泪痕未干，唇角却弯起了一个极其温婉柔顺的弧度：
“皇上，皇上病重体虚，神魂不安，梦魇难免趁虚而入。
皇上天命之子，福寿绵长，又有谁能拿走皇上的性命呢？
那些都是虚妄幻象，当不得真的，您看，您这不是好端端的醒过来了么？
皇上又真龙护体，又有列祖列宗庇佑，又能有什么魑魅魍魉能近得皇上的身呢。
皇上如今当务之急，是保重龙体，养好了身子，自然就百病全消，皇上安心便是。”
是啊……当务之急，是养好身子……
宁煜眸光闪了闪。
想起了那个姓付的年轻道士那日与自己密谈说过的话：
“只要皇上按照小道这方子坚持服用，小道保证不出半年，皇上定能恢复如初，龙马精神！
若是药引子质量好，小道甚至保证皇上身子恢复到巅峰壮年！”
那道士虽年轻，却敢尝试。
更何况，他寻来的那方子，虽有些邪门，却很是见效，只用了一次，自己便觉得身子轻快了不少。
只要往后按时服用……
宁煜的目光扫向了在远处熬药的宋清辞，舌尖舔过唇角，仿佛在回忆什么东西的滋味，眼中闪过一丝泄愤之后的痛快。
转回到沈清婉脸上，宁煜心中的激荡终于缓缓平静了下来。
漫长的，令人窒息的对峙之后，紧缩在沈清婉腕间的手指，极其缓慢的，一根一根的松开了力道。、
骤然消失的剧痛让沈清婉腕上一轻，留下几道深紫色的，几乎要渗出血的指痕，火辣辣的刺痛。
她不动声色的将那只被松开的手极其自然的收回，借着整理自己微微凌乱袖口的动作，掩饰着自己身体的僵硬。
另一只覆在宁煜手背上的手，还依旧保持着安抚的姿态。
宁煜的目光从她脸上移开，疲惫的往后靠去。
沈清婉连忙拿过了一只软枕，伺候宁煜放在他的身后。
“皇后说的对，朕如今最要紧的，是养好身子，其余的，都不要紧，前朝有乾儿，后宫有皇后，朕很安心。”
宁煜轻轻碰了碰沈清婉刚刚被他捏得青紫的手腕，声音沙哑：
“皇后受委屈了。”
沈清婉扯了扯唇角，并没有回答这句话，反而转身吩咐南星：
“皇上刚醒，说了这许久的话，怕是乏了。去宫里把本宫特意给皇上熬的参汤再拿些过来。”
沈清婉刚刚见宁煜清醒，一时激动，将带来的食盒掷在地上，原本带来的参汤自然早已洒个干净，这才吩咐南星回去取。
底下的人脚程很快，不一会儿便折返了回来。
沈清婉亲自伸手接过，用银匙舀起一勺，先在自己唇边试了温度，才小心翼翼的递到宁煜唇边：
“皇上，用些参汤提提神。”
宁煜的目光落在眼前那碗微微荡漾的琥珀色汤液上，略微有些迟疑，但转瞬便看到沈清婉手中的银匙，终究还是缓缓的张开了口，由着沈清婉将那盏参汤喂进了口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