楚渊不知道孟挽为何提起什么前世今生，但他还是停住了步子，回过头来，看着孟挽摇头，“我不相信什么前世今生。”
无论是前世今生，或是神佛，这些虚无缥缈的东西，他都是从来不相信的。
求神拜佛，在他看来无非求的就是自己心中的欲望罢了，这世界上哪有什么神佛。
楚渊的话，孟挽似是听到了，又似是不曾入耳，她只侧过身来，定定看着楚渊的眼睛道，“要是我跟你说，我是已经活过了一世的人，你会相信么？”
彼时，楚渊只瞧见孟挽的眼神迷蒙中带着几分沧桑，里面藏着的情绪晦涩难懂。
似是清明，又似是不清明。
楚渊点头，“要是别人说的话，我不相信，要是你说的话，我相信。你说的全部话，我都相信。”
楚渊这番话，也并没有敷衍孟挽的意思。
若是这番话是从别人口中出来，他或者听了只觉得荒唐，这世上就不可能会有前世今生这种事。
人死万事空，若是真有前世今生，那这天下一切，不就乱了套？
但是这话是从孟挽口中说出来的，他却觉得，孟挽并没有骗他。
甚至，若是孟挽真是活过两世的人，便可以很好地解释他所不能理解的一切：孟挽为何与之前大相径庭，孟挽为何知晓那么多。
还有为何孟挽比起同龄人瞧起来，要更成熟稳重。
成熟稳重得不像是她这个年龄段小姑娘应该有的模样。
是的，如今的孟挽才刚刚及笄。
刚刚及笄的年岁，应是懵懂时候，而且孟挽以往并非在那些关系复杂的世家大族中，需要早慧为自己谋得利益。
她出身孟府。
孟父孟母又疼她入骨，她并不需要争斗，算计，更不需要成熟稳重，她什么都不需要，却长成了这副模样。
于情于理，并不应该。
“你又骗我了。你总是骗我。你分明是不信的。我能看得出来，你如今只会以为我是醉酒了，头脑不清明，所以什么样的胡话都能说得出来。”
孟挽沉默了片刻，还是叹了一口气，扶了扶昏昏沉沉的额头，“算了算了，你还是给我煮醒酒茶去吧。”
楚渊没动，此时此刻他甚至有一种想要回头，将孟挽紧紧抱在怀中的冲动。
只是他最后还是转身去给孟挽煮了醒酒茶。
他相信孟挽说的都是藏在心中许久，不敢说出来的话，也知晓孟挽若是清醒的话，也定然不会将这些话说出口。
这是她藏在心底深处的秘密，楚渊不愿意去探究更多。
甚至于，她如今说的话，若是明日她酒醒之后，肯定会后悔。
楚渊不愿意让孟挽想起这些事来都带着后悔，所以他选择让孟挽觉得他并不相信。
那样，即使她酒醒之后，就算记得，也不会去顾虑太多。
之后，楚渊煮了醒酒茶过来时，酒的后劲已经上来了，孟挽头脑昏昏沉沉，眼皮也极为沉重，也是极力睁开眼，才将眼睛勉勉强强睁开一条缝隙来。
楚渊搀扶着她坐起来，孟挽坐不住，最后勉勉强强靠着墙才坐住了。
其实孟挽完全可以不喝醒酒茶，毕竟如今已经是夜里，就这样昏昏沉沉地睡过去，倒也并无关系。只是楚渊很是清楚，若是孟挽不喝下醒酒茶就这样睡过去的话，明日酒醒之后头肯定会疼痛不已。
所以这醒酒茶，孟挽今夜是非喝不可。
孟挽手一点气力都没有，根本端不住碗，楚渊就端着碗往她嘴边送，最后虽是艰辛，但孟挽总算是将那碗醒酒茶喝个干干净净。
孟挽靠在墙，面上明显有难受之色，楚渊便先将碗放置在一边，先将孟挽搀扶着在床榻上睡下。
孟挽忽而抱住了他，“楚渊，我经常在想，会不会有一日我睁眼，发现这一世才是梦境。我还活在上一世中。或是如今的我重新变回一缕幽魂，不复存在，取而代之的是这一世的我。”
彼时孟挽的手将他的腰搂得很紧很紧，紧得楚渊可以清清楚楚感受到孟挽手指传过来的颤栗以及恐惧。
楚渊不说话，此时他也不知晓应该说什么，只用手轻轻拍着孟挽的后背。
沉默了许久之后，才开口安抚她道：“那就别去想好了，因为你如今想的，明日都会忘记，忘记了的东西，也就不复存在了。”
楚渊说了这话之后，迟迟等不到回音。
等他低头一看，怀中孟挽已经闭上眼，沉沉睡了过去。
这一夜，孟挽睡得极沉，楚渊在边上，时不时能听到孟挽细微的鼾声。
而他却是睁着眼，睡不着，只紧抿着唇，定定看着孟挽的脸，就像是这样就能将孟挽看住，不让那些他不愿意发生的事情发生一样。
营帐里面的油灯燃尽熄灭，他起身重新点燃，如此往复数次，一直到天光乍亮。
楚渊知晓自己的这些做法近乎幼稚，但他还是不敢闭眼，似是一闭眼，一睁眼，面前的孟挽便会在他不曾觉察之间换了一个人。
其实他刚才并未跟孟挽说的一句话便是：孟挽昨夜说过的那句话，孟挽酒醒之后兴许都不会记起曾经说过那么一句话。但他却会记得。
并且，在这件事上，他并不能保持一贯以来的沉着冷静，他甚至都不敢想象，若是他一觉醒来，孟挽不在了，会是什么模样。
他又该如何去面对。
他也不知晓如何描述如今孟挽在他心中的分量，只知晓，孟挽在他心中的分量很重很重。
兴许，比他自己还要重上许多。
孟挽迷迷糊糊之间醒过来一次，一睁眼便瞧见楚渊入了神地看着她，眼神中的情绪说不出道不明，那时孟挽想要叫楚渊快些睡下，虽然是迷迷糊糊，她都能感觉已经是夜深了。
可最后孟挽还是没叫出口，眼皮子似是有千斤重，之后便又睡了过去。
等孟挽醒过来的时候，已经是翌日清晨，阳光照进来，在地上洒落一地闪闪发亮的金豆子，又似是湖水，波光粼粼。
她看着地上的阳光发了许久的呆，回过魂来，才听到身边传来细微而悠长的呼吸声。
侧过头来一看，楚渊居然还在睡着。男子闭着眼，眼睫毛纤长，安稳地睡着。
之前楚渊一直起得早，孟挽无论多早醒过来，楚渊都是不见人影。而今日，她起了榻，楚渊还在睡着，这应是破天荒的头一回。
孟挽挠了挠头，虽是没有传说中宿醉带来的头疼欲裂，但她还是记不太清明昨夜发生过什么事，更记不得昨夜都说过些什么话。
只隐隐约约记得半夜时分她似是醒过来了一回，醒过来的时候楚渊还在盯着她看，眼中的情绪是她从来都不曾见过的复杂。
当然，她也不知那是不是梦境。
昨夜她确实是喝醉了酒，整个人都飘飘忽忽的，有一段时间甚至觉得自己在腾云驾雾，脑海中许多断断续续的片段，她根本分不清楚那些片段是梦境，哪些片段是现实。
或者都是现实也说不定。
孟挽也不是那种拘小节的人，分不清楚梦境还是现实，那就不分了，毕竟她自己回想了想，她似是也没有做什么过分之事。
况且，昨夜楚渊比她喝的酒要多得多，若是她喝醉了酒，楚渊定然不会比她清醒得了几分去。
如今唯一确定的是，以往是楚渊起身给她打水洗漱，准备好一切，可是今日终于到了她有这个机会。
只是孟挽才轻微一动，面前楚渊便猛然睁开眼，抓住了她的手，不太清明的眸中还下意识带着几分惊慌与惶恐。
这种神色孟挽分明记得昨天夜里见过，所以，那个片段，并不是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