杨菲艳驾车回到木屋小院时，太阳已偏西。
她把车子开进车棚，熄火下车。
她打开后备箱，林雪花、胡雪莲也帮着拿的拿，提的提，将东西搬进了东侧堂屋。
堂屋里空无一人，静悄悄的。
沙发旁边，一盆炭火在默不作声地燃烧。
杨菲艳走到范晨辉的睡房门前瞄了一眼，没有看到范夏成在里面。窗户是关着的，房里光线不是很亮。范晨辉的尸体躺在床上，像平时睡着一样。床底下的长明灯，安静地亮着。
胡雪莲走回堂屋没有看到范夏成，她猜想他是不是回里面卧室去睡觉去了。她走到里面两间房去看了看，也没有看到他。她在想，她们出门时，范夏成明明坐在堂屋的沙发上守着的。现在她们回来，却不见他的影子。他人走到哪里去了呢？胡雪莲心里在想。
杨菲艳转身出了堂屋大门，她走到西侧木屋，3个孩子围坐在炭火旁，正在专心地看电视。
杨菲艳穿过堂屋，推开卧室的门，床上空荡荡的，被子整齐地叠在床中间。
“芬芬，你爸到哪去了？”杨菲艳走过来问女儿。
“爸好像出去了，我没留意。”芬芬回过头来，眨了眨眼睛。
杨菲艳听见院子外面响了两声汽车喇叭，她知道是跟在后面运送棺材的货车到了。
她立马走了出去。
运送棺材的货车停在围墙外面，司机和3个中年壮汉已下了车。
“杨老板，棺材卸到院子里还是卸到院墙外面？最好打个棚子，不要让棺材暴露在阳光下，涮了桐油，待阴干后接着涮黑漆。涮了黑漆后，可以用风扇对着吹，这样干得快。”一个瘦个子中年人说。
“还是卸到院子里吧。万一晚上碰到下雨，往屋里抬时，也方便容易一些。”杨菲艳想了想，答道。
“好的，你进去放4张两人坐的长凳子，摆成两排。我们卸下后就顺带抬进去。”那个司机说。
“好，我这就进去摆好。”杨菲艳答道。
杨菲艳转身跑回院子。她从西侧堂屋里端出2张长凳，放在靠东侧木屋的前面。
接着又从东侧木屋的堂屋里端出2张长凳，排列摆放在一起。
4名中年壮汉分别将棺材和棺盖抬进了院子，摆放在两排长凳上。
那个瘦个子中年人和司机返回车里，两人手里分别拿了一桶酮油和一桶黑漆走了进来。
“杨老板，院子里有稻草吗？如果没有就算了。主要在下面垫上，油漆掉在地上好清理。”那个瘦个子中年人说。
“没有稻草，油漆掉一点在地上没事。”杨菲艳答道。
“那行。”那个瘦个子中年人一边说，一边准备开始动工。
一会儿，院子里飘荡着桐油的气息。
林雪花从后面上完卫生间回来，她走进堂屋，扫视了一眼。这时她才注意到范夏成没在屋里，她嘀咕着向第一间睡房走去。
“雪莲，夏成呢？”林雪花走在睡房门口，回过头来问胡雪莲。
“我也没有看到他，不知道他去哪了？”胡雪莲答道。
“30多岁了的人，没一个30岁的样子，我看着心里都着急。”林雪花嘴里唠叨着走进了睡房。
这时，周扬和范夏成从院子外面走了进来。
“去哪了？”杨菲艳放低声音问周扬。
“夏成哥要我带他去喇叭坡看事故发生的地方。”周扬急切地答道。
“你给杨支书和武村长打个电话，说老板娘到了。请他们来商量一下追悼会和出葬的日子，还要张罗安排一大堆的事务。”杨菲艳说。
“好，我马上打电话。”周扬边掏手机边说。
范夏成刚走进东侧堂屋，胡雪莲就问他：“你跑到哪里去了？我们回来时，屋里一个人都没有。”
“西侧屋里不是还有3个孩子和杨总她妈在吗？我又不是乱跑，我让周总带我看发生车祸的地方去了。”范夏成皱着眉头，边说边走到第一间睡房门口，探头往里瞄了一眼。
“都什么时候了，还去那里看，看了又有什么用？”胡雪莲心里虽有不快，但考虑到林雪花就在第一间睡房坐着，她说话的语气变得柔和而缓慢。
范夏成走到饮水机前，拿起一次性水杯，接了半杯热水，又掺了半杯冷水，咕咚咕咚地喝了下去。
胡雪莲从沙发上站了起来，走到他身旁，替他拉了拉衣领，小声地对他说：“那几个师傅在院子里涮油漆，担心他们赶工做得毛糙，会有涮得不到位的地方，你去外面看看，提醒他们一下。”
“嗯呐！”范夏成用鼻音答道。
范夏成将一次性水杯扔进垃圾篓里，跨步走出了堂屋。
范夏成走到院子里，掏出一盒香烟，弹出4支烟嘴，递到他们面前，对着正在忙碌的师傅们说：“师傅们，辛苦辛苦，来抽支烟！”
“好，抽老板的发财烟！”那个瘦个子中年人微笑着伸手过来接了一支。
范夏成一一递到他们的面前，师傅们一边接过香烟，一边客气地笑着说：“抽老板的发财烟！”
院墙外面，沿着墙根一圈的积雪已溶化，露出灰褐色水泥地面。
周扬一只脚踩在围墙上，一只脚踏在地上，正在滔滔不绝地讲着电话。
在离院子不足50米的菜地里，菲艳妈提着篮子正在地里摘菜。
杨菲艳站在土埂上，没有走下菜畦。她掏出手机，拨通了何露莲的电话。
电话接通了，话筒里传来何露莲的声音：“杨总，您好！你找我？”
“露莲，老板娘中午到了。吃过午饭后，她跟我说，叫我打电话给你，叫你到木屋小院来一下。不用想，她就是向你了解范老板那晚出车祸前后的情况。我跟她说，你下午要上班上到晚上，下午我还要带她到内溪去买孝衣、寿衣、棺材。我跟她说，我明天上午打电话给你，叫你下来。我是这样跟老板娘说的，她同意了。你明天吃了早餐就下来吧。我特别提醒你一点，千万不提范老板那天晚上喝了酒，其他的你如实说就行了。记得，不要忘了！我打电话给你，就是说这个事。就这样吧，我有事了，挂电话了。”杨菲艳说完便挂断了电话。
杨菲艳走到离母亲近一点的土埂上，对着母亲喊：“妈，要不要我下去帮助摘菜？”
“你不用下来了，摘得差不多了，我准备上去了，你有事先回吧。”菲艳妈抬起头来，朝她摆了摆手。
“好，多摘一点菜，等一下杨支书和武村长过来。另外还有4个送棺材来的师傅在帮涮油漆。这么晚了，我想留他们吃了晚饭再走。”杨菲艳对母亲说。
“冰箱里鸡鸭猪鱼肉都有，你先回去帮我拿出来解冻。”菲艳妈直起腰来，看了杨菲艳一眼。
“好，晓得了，我这就回去弄。”杨菲艳边说边迈开了步子。
杨菲艳走到院门外时，一股难闻的油漆气味扑鼻而来。
她捂着鼻子，闪身穿过院子，走向木屋后面的厨房。
大约过了半小时，菲艳妈才提着菜篮子回到厨房。
菲艳妈从菜篮子拿出蒜苗，白菜，香菜，青菜，红萝卜，红苔菜，摆放在一个大盆子里。
“艳子，我刚才在院子门口碰到杨支书和武村长来了。你去跟他们商量事情吧，厨房里的事不用帮忙了，我一个人搞得过来。”菲艳妈对杨菲艳说。
“妈，今晚吃饭的人多，让周扬和老板娘跟他们商量吧，我就在厨房帮你弄菜算了。”杨菲艳蹲了下来，开始动手摘菜。
“没事，你有事就去吧。”
“让周扬和老板娘他俩拿主意吧，我不去了。”
“随你吧。”
“妈，晚上有15个人吃饭，我煮了15杯米，够了吧？”
“够了，我和老板娘，还有3个孩子都吃不了多少，一人顶多一碗米饭。就是那4个师傅饭量大点，他们喝点酒，一二碗饭也差不多了。”
“妈，晕菜我都洗好了，放在小盆里，你只管切就好了。我把蔬菜摘了，洗干净，给你放在大盆里。”
“好，我穿上围裙就切。有你帮忙，就7、8个菜，两个燃气灶同时烧菜，不超过一个半小时就全弄出来了。”
“妈，这红萝卜削皮推成丝，搞醋酸凉拌菜好吃。”
“可以呀，注意醋不要放太多！”
“我晓得。”
母女俩在厨房里各自忙碌起来。
太阳落下山了。
师傅们涮完油漆，开始收拾剩下的油漆桶和油涮工具，一起装入一只大胶箱里。
那个瘦个子中年人跟范夏成说：“老板，麻烦你告诉一下那个杨总，说我们涮好了，我们就回去了。”
“你们稍等一下，她好像在后面厨房帮着做饭烧菜，我去叫一下。”范夏成边说边向后面走去。
“杨总，那几个师傅涮完了，他们说要回去了。”范夏成走到厨房门口，对杨菲艳的背影说。
“吃了饭才走呀，饭菜都做好了，马上就吃饭了。我出去跟他们说说。”杨菲艳转过身来，扯了扯围裙，急急忙忙走出了厨房。
杨菲艳走到前院，朝他们一边招手一边说：“你们几个师傅也真是见外，饭菜都做好了，马上就吃了，还走什么？把东西放下吧，去后面洗个脸洗个手。”
“杨总的礼节好得很，那就麻烦了。”那个司机拍了拍手，微笑着说。
“这有什么麻烦的，就是做几个家常菜，走吧。”杨菲艳笑脸如花，让人觉得不好意思拒绝。
货车司机朝瘦个子中年人偏了一下头说：“走呀！”
那个瘦个子中年人对另外两个走到门口的师傅嘀咕了一句：“主人家这么有心留人，就在这里吃吧。”
两个师傅听瘦个子师傅这一说，便转身走了回来。
“夏成哥，你带他们去后面厨房洗手，我去叫杨支书、武村长和老板娘他们来吃饭。”杨菲艳对跟在她身后的范夏成说。
院子里弥漫着桐油与黑漆混合的气味。
杨菲艳用手挡着口鼻，快步走到东侧木屋。
她走进大门时，周扬、林雪花、杨支书、武村长围在炭火旁正在商量交谈。武村长坐在桌子边，拿着笔在本子上记录着。
“杨支书、武村长，商量好了没有？”杨菲艳走了过去，站在周扬身边。
“杨总，快过来看看，还有什么计划安排不到位的地方？”武村长抬起头，把目光投向她。
“你们二位领导都是有经验的，见过世面场面的，肯定想的周到啦。我也不懂这些，你就别寒碜我了。”杨菲艳双手扶在周扬的肩膀上，眨了眨如秋水般的眼睛。
“杨总，你在我们面前总是装谦虚。你不知道，杨支书总在我面前夸你，肚里有料道，满脑子智慧。我心里清楚，你虽然不是我们五官村文化最高的，但你的智商是我们五官村人最高的。”武村长的眼角含着一丝丝笑意。
“武村长，你就别吹我了，再吹我走路都走不稳了。”杨菲艳的眼眸里透露出一种细微的满足感。
“说正事，别扯远了。”杨支书瞟了武村长一眼。
“杨支书，武村长，就按我们商量的办吧，麻烦你们了。”林雪花的目光扫过杨支书和武村长，最后落在周扬的脸上。
“好的，不麻烦！这是我们应该做的。老板娘，那就先这样吧，如果你有什么新的要求再跟我们说，我们尽量尽力调整安排好。”杨支书看了林雪花一眼。
“老板娘，饭菜做好了。”杨菲艳对林雪花说。
“杨支书，武村长，我们去吃饭吧。”林雪花边说边从椅子上站了起来。
周扬、杨支书、武村长也跟着站了起来，一起走出了堂屋大门。
杨菲艳走到范晨辉的睡房门口，对坐在里面守灵的胡雪莲说：“嫂子，吃饭了。”
“好！”胡雪莲应答着站了起来，移步走出了房间。
餐厅里摆着一张大圆桌，周扬和林雪花、范夏成一起陪着杨支书、武村长，还有4个师傅坐一桌。杨菲艳在厨房里摆了一张四方桌，杨菲艳、菲艳妈、胡雪莲她们三个大人带着三个孩子坐一桌。
夜里，林雪花做了一个梦。她梦见范晨辉托梦跟她说：“雪花，你不要请阴地先生去看阴地了，我就喜欢那一片紫薇花海，你就把我葬在喇叭坡上……”
范晨辉出葬那天凌晨，天气晴朗，太阳格外红。
8时0分，棺材下葬，天气突变，豆大的雨点落在棺材上，噼哩啪啦地响。
响过67声，雨点停了。
在场的人都愕然。
“日晒花轿，雨淋棺材。这个时辰看的还真准，范老板，天老爷也为你流泪了，你就好好安息吧！”杨支书站在墓坑旁边，一脸严肃地说。
送葬回来，周扬和范夏成回到木屋小院，跟杨菲艳和林雪花讲起棺材下葬时突然下了67点大雨的事，杨菲艳和林雪花哭得稀里哗啦。
范晨辉出葬后的第二天上午9点，周扬跟杨菲艳正在院子里打扫卫生。
周扬的电话响了。他掏出手机一看，是保险公司汪大伟打来的电话。周扬立即接听了，汪大伟在电话里跟他说，今天下午2点，到龙山xx保险公司理赔中心去签订车祸赔偿协议。
汪大伟在电话事先透露说：“依照相关规定计算，经公司领导批准，死亡赔偿金元、丧葬费元、车损维修费8500元，总共加起来共计元。”
周扬在电话里回复：“好的，谢谢！下午见！”
“下午见！”汪大伟说完挂断了电话。
周扬放下手中的扫帚，对杨菲艳说：“保险公司汪先生打电话说，叫我们下午2点去龙山保险公司理赔中心去签赔偿协议。他说这次赔偿10万多一点。”
“我们现在就出发，带上老板娘和夏成哥一起去。你打个电话给爸妈，说我们回去吃中饭。”杨菲艳的眼眸掠过一丝愉悦的神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