伍警官和刘警官走下坡道，两人同时上了前面那辆警车。
刘警官启动发动机，鸣了一声警笛，动作麻利地快速起步驶下坡道，向左拐入弯道，一眨眼看不见车影。
王警官驾驶清障车跟在刘警官的警车后面，保持30米的距离，缓慢地驶下了坡道。
周扬朝着何露莲扬了一下手，对她说：“小莲，你先回农庄度假村去休息一会吧。我现在跟交警清障车去汽修中心，杨总要回去安排料理范老板的后事。这二三天，我和周总都抽不开身，沐足按摩中心那边，你多留意操点心，有事打电话。”
周扬说完，便和杨菲艳分别上了停在路边的那辆宝来汽车。
“周总，杨总，你们开车慢点，注意安全！”何露莲小跑几步，走到副驾驶室车门旁，眼泪汪汪。
杨菲艳伸手摇了摇，隔着车窗玻璃对她说：“我们走了，你快回去吧。”
周扬启动汽车，车尾冒出一缕淡淡的烟气。随着车轮缓缓滚动，在洁白的的雪地上刻下四道深深地痕迹。车轮扬起轻盈的雪花，在阳光下的映照下，闪烁着晶莹的光芒。
何露莲看着汽车驶下坡道，她伸手擦了擦疲惫无神的眼睛，突然把头仰起，望着苍茫的天空，两行泪水溢出眼眶。
杨菲艳侧头看了一眼观后镜，镜面里照出何露莲依旧站在雪地里，没有迈开脚步。
汽车绕过大弯，何露莲的身影消失在镜面之外。
杨菲艳掏出手机，拨打了杨支书的电话，铃声响起，电话那端传来杨支书的声音：“杨总，您好！你找我有什么重要的事？”
“杨支书，昨晚出大事了。范老板他出车祸了，人走了。”
“我的天哪，他在哪里出的事，怎么会这样？”
“就在喇叭坡下长坡路段，车子撞到坡道石崖壁上。”
“这就奇怪了，他的车子那么好，他开车的技术也好，怎么就出了意外了呢？”
“他避让一只穿过马路的灰狼，急打了方向盘，晚上视线不好，又是下长坡，雪厚路滑。”
“按这种情况，顶多车头受损严重罢了，不应该人撞没了。难道他没系安全带，人撞到方向盘或前面挡风玻璃上去了。他昨晚没有喝酒吧？”
“没喝酒，可能没系安全带。”
“哎，世事难料，意外没法预见。也许范老板的命中有此劫运，他躲不过这一劫运。人死如灯灭，节哀顺变！”
“杨支书，范老板的尸体还在他的事故车上，现在交警清障车正拉着往村口方向去了。你叫几个村民拉一辆板车，去村口接范总回木屋小院。”
“我跟武村长现在龙山，我马上打电话给杨会计，叫他带人拉板车去村口接，好吗？”
“好的。你们什么时候回来？”
“我们吃了中饭就回，估计下午4点左右到家。”
“嗯呐，挂了。”杨菲艳说完挂断了电话。
杨菲艳侧过头来，对周扬说：“跟上交警清障车，别拉得太远，免得让他们村口停车久等。”
“好！”周扬轻点了一下油门踏板，将车速从20码提高到30码。
杨菲艳和周扬他们到达五官村口时，没有看见杨会计他们，只好将车停在路边上等。
约摸过了15分钟，杨会计才带着2个年轻人匆匆忙忙地走出村口。
“杨会计，你们才出来，够摸的了。我们一堆人都在等着你们，交警和保险公司的领导要赶时间呢！”周扬忍着心里的怒火，话语里还是带着一丝怨气。
“杨总，让你们久等了，不好意思！就怪这两个赌鬼，昨晚打麻将打得很晚，手机没电了也不充电，我打他们电话也打不通。只好跑到他们的家里，才把他们一个个叫过来，时间耽误了。”杨会计没有理会周扬，而是把目光落在杨菲艳的脸上。
杨会计是五官村本村人，论辈份来，他与杨菲艳的父亲同辈。他家的经济条件在五官村是数一数二的，除了杨支书家，就算他家了。平常杨支书、武村长跟他说话也客客气气的，给足他面子。今天被一个外来的侄女婿给当面数落训斥，不管从面子上，还是从心理上，他都感觉有一种难言的滋味。如果不是杨菲艳在外面发了财，成了五官村的首富，他根本就不会把杨菲艳家放在眼里。碍于杨菲艳的情面，他还是赔着笑脸，放下了平日傲慢的姿态。
“你们俩还愣着干吗？还不快去把范老板给抬下来。”杨会计转身对跟在他屁股后面的两个年轻人没有好气的说。
两个年轻人拉着板车走到清障车旁边，将放在板车的被子铺开。
两个年轻人爬上了清障车，打开车门，将范晨辉的尸体抬了出来。
王警官走过来，帮助扶住板车的两个拉手。
两个年轻人抬着范老板的尸体下了清障车，把他放在板车上。
那个高个子年轻人接过王警官手中的拉手，另外一个中等身材的年轻人绕到板车后面扶着板车。两个年轻人一起合力推拉着板车，向左拐上通向木屋小院的沙土马路。
两个年轻人推拉着板车小跑了起来。
杨会计与杨菲艳跟在板车后面并排走着。
不一会儿，他们就被推拉板车的两个年轻人甩在后面一大截。
“鸟崽叔，刚才周扬说话的语气不太好，你别往心里！他不是对你有意见，他故意说你们两句，他是说给交警和保险公司的人听的，他怕他们等了那么久心里不高兴。你懂我的意思吗？”
“艳子，没事。你鸟崽叔也不是那种肚量小的小心人！”杨会计一边伸手掏烟一边答道。
“我是在村子里长大的，我知道鸟崽叔肚子里喝过不少的墨水，手头宽裕，家境又好，很有名望。在咱们村里，你是大户人家，论家底就数你家了。”杨菲艳将好听的话跟他聊了起来。
“艳子，你别说这些了，你一提起，我心里就堵得慌。”杨会计摸出打火机，咔嚓一声，点燃了一支烟。
“鸟崽叔，咋啦？”杨菲艳一脸惊奇地问。
“老话说得没错，富不过三代，穷不过五服，这个我信了。我跟你说吧，我这个儿子懒得要死，啥事不愿做，整天游手好闲。吃老底，啃老的，也就算了，气的就是还好赌。你说吃不穷，穿不穷，沾上赌字一辈子穷。他总共输了30几万了，还死心不改，总算盘回来。他输了这多么钱，你说心疼不心疼？他老婆要跟他闹离婚，我们从中劝和着。要不是他老婆看着我们家底厚，早就跑了。哎，没办法，养了这么一个败家子。估计到他这一代，我们这个家就败了，又回到解放前了。就说你们家吧，你公公在的时候家里很穷，到你父亲手里好了一些。谁也不没有料到，你父亲的命不好，壮年得病，他好不容易积攒下那几个钱，都被他治病给治没了。现在到了你这一代，就翻身了，发达了。你现在是我们村的首富，不仅我们村的人对你刮目相看，就连附近几个村庄的人都知晓你的名字。你在我们内溪乡都出大名了。你现在光宗耀祖了，你父亲和你公公在地下也替你高兴，为你骄傲。”杨会计一边抽烟，一边吧叽吧叽地唠嗑着。
“鸟崽叔，你就别在我面前装穷了，瘦死的骆驼比马大。我这个农庄度假村是和范老板合伙的，不全是我一个人。我手里的这点钱，哪算什么钱，哪能跟你老人家比。在你老人家面前，我只能算是你的九牛一毛！”杨菲艳的嘴角微微一笑。
“艳子，现在没有外人，我跟你说句心底话，十几二十几年前，我算是村里最有钱的人。近5、6年来，我那点老底没剩多少了。建了三层房子，娶了媳妇，给那个败家子买了辆车。结果车子买回来，没有开上一年，也赌输押给别人了。光现金就被他拿去赌输了30几万，还不算车子。不瞒你说，我现在确实没有多少钱了。在村里人眼里，我还是那个杨百万。可实际上，充其量，我现在就是一个杨十万。艳子，我已经成了一盘潮湿了万响鞭炮，丢在火堆里也没有一个屁响！”
杨会计吸了一口，吐出一个无奈的烟圈，将烟头踩进雪地里。
“你儿子现在还赌吗？”杨菲艳侧过头去问道。
“他哪还有钱去赌？我在村委广播里喊过话了，谁要是借钱给他赌博，让我知道了，我去派出所举报他，抓去拘留，留下案底，以后三代当兵，考公务员，政审都过不了。从那以后，就没人敢借给他。你别说，这个办法还真管用。”杨会计眨了眨眼睛，脸上露出得意的笑。
“姜还是老的辣，鸟崽叔出招厉害。蛇再凶猛，被掐住七寸也使不出劲来。”杨菲艳微笑着夸奖他。
“家丑不可外扬，我跟你说，有几次我也下了狠心，要不是你婶拦着，我都拿刀把他的手指剁掉两根，让他长长记性。等气消了想想，即使剁掉他的手指头，也只是痛一阵子。等伤疤好了，他就没记性了。唯一的办法就是断了他钱的来源。”杨会计吸了一下鼻息，用手擦了擦两只眼眶。
杨菲艳抬头一看，两个年轻人的背影已经离了很远。
她加快了步伐，皮鞋踩在雪地里发出扑哧扑哧的声响。
杨菲艳和杨会计走回木屋小院时，两个年轻人在菲艳妈的帮助下，已将范老板的尸体抬进了东侧木屋的睡房里。菲艳妈已在床边的地上点了一盏长明灯。
“嫂子，艳子，我们先回去了。等杨支书、武村长回来，再商量料理后事吧。”杨会计对菲艳妈和杨菲艳说。
“杨会计，快到晌午了，你们三人就在这里吃中饭吧。我去加2个菜，一会就好。你们坐下烤烤火。”菲艳妈伸手去拉杨会计的衣袖。
“鸟崽叔，你们一起就在这里吃了中饭再走吧。”杨菲艳的目光扫过他们3人的脸庞。
“不用了，我们走了。”杨会计摆了摆手，边说边迈开了步子。
杨菲艳跟着他们3人后面，一直送出木屋小院。
午后2点，杨菲艳独自坐在东侧木屋的沙发里发呆。
炭盆里的木炭烧得噼哩啪啦地响。
一轮金黄的阳光照在窗台上，透过玻璃窗射在堂屋的地面上，特别亮眼。
过了一阵子，炭火的响声消失了，堂屋里静悄悄的。
杨菲艳背靠在沙发背上，闭上眼睛，似睡非睡。
在半醒半睡中，她回忆起她与范晨辉在一起工作的情景......
下午4 点半，杨支书和武村长从院子门口走了进来。
杨支书一边走一边叫着杨总。
杨菲艳听见门外传来杨支书叫她声音，从沙发上站了起来。
她走到桌旁，从纸巾盒抽了一张纸巾，擦了擦眼睛，将纸团扔进纸桌下的纸篓里。
杨支书和武村长从半开的门洞里走了进来。
“杨支书，武村长，你们回来啦。”杨菲外扑闪着湿润而微红的眼睛。
“我们4点到了内溪，然后叫了一辆摩托车送到村口。坐在摩托车，那个冷风差点把耳朵、鼻子、嘴巴吹掉了。”杨支书双掌对着嘴，吹着热气捂了捂耳朵，身上腿上不停地打着哆嗦。
“快过来坐下烤烤火。”杨菲艳用手指了一下沙发。
杨支书和武村长走到桌旁，拉过两张椅子移到炭盆旁，坐了下来。
杨支书和武村长将双手往炭火上伸。两人的耳朵确实被冷风冻得通红，烤一下手拿起来捂住两只耳朵，捂一下耳机又烤一下手，不停地轮换着。
“周总呢？”杨支书看着杨菲艳的眼睛问道。
“他跟交警和保险公司的人一起去内溪汽车修中心去了，估计傍晚会回来。”杨菲艳答道。
“杨老板的尸体停放在哪里？”武村长把头转向杨菲艳问她。
“上午11点多拉回来了，就停放在他睡房的床上。”杨菲艳用手指了一下第一间卧室。
“范老板的家属，老板娘，还有他儿子、儿媳什么时候到？”杨支书一边挠耳朵一边问。
“大概明天上午8点多钟吧。周扬明天一早去龙山接他们一家人。”杨菲艳边说边走回沙发坐了下来。
“哦，那就等明天老板娘来了之后，我们坐在一起商定开追悼会和出殡的日子。”杨支书把手伸到炭火上。
“好。光顾着说话了，我去给您们倒杯热水喝。”杨菲艳从沙发上站了起来。
杨菲艳快步走到饮水机旁，用一次性杯子，接了两杯热水，端到他俩的面前，小心地递到他俩的手里。
杨菲外拿起铁夹，夹了几块木炭架在炭火上。
菲艳妈推开虚掩的门，走了进来。
她看见围在炭火盆旁烤火的杨支书和武村长，走过来打招呼说：“杨支书，武村长，你们来啦！今晚在这里吃饭，我去割一把韭菜回来，晚上酿辣椒丸子，把炕上那只腊板鸭烧了。”
“婶子，还早呢。我们坐一会就走。”武村长摆了摆手，抢先答道。
“武村长，杨支书，都是自己人，你们就别见外了。你们平常也忙，总是打一个照面就走了，难得在这里吃个饭。今晚就在这里吃了，你们不吃，就是看不起婶子！”
“好吧，那就麻烦您了。”武村长微笑着答道。
“这有什么麻烦的，多俩人就是多两双碗筷。你们坐会，我去弄菜做饭了。”菲艳妈说完便走了出去。
傍晚时分，周扬驾车回到木屋小院围墙外。
他将汽车开进车棚，停稳车子，熄了火。
周扬走进院子门口，静悄悄的院子空荡荡的。院落中的4棵桂花树上，连一只麻雀都没有。
他直奔东侧木屋，伸手推开木门一看，炭盆旁坐着杨支书和武村长。他俩低头打着盹，仿佛进入睡梦中。
“杨支书，武村长，我家杨总呢？”周扬朝他俩叫了一声。
杨支书依旧低着头睡得香。
武村长抬起头来，见是周扬回来了，跟他打招呼说：“周总回来啦，杨总她刚才还坐在这里的。可能去厨房给婶子帮忙去了吧。”
武村长用手推了一下杨支书的手臂，把他推醒了。
杨支书抬起头来，眨了眨有些朦胧的眼睛，扭头看了周扬一眼，说：“周总回来啦。”
“刚从汽修中心回来。”周扬答道。
“你们烤火吧，我去一下后面卫生间。”周扬边说边从大门走了出去。
周扬走到木屋后面的厨房门口，看见杨菲艳正在帮母亲剁肉馅。
周扬一只脚踏入门里，一只脚踏在门外，肩膀靠在门框上。
“艳子，今晚酿丸子吃。”周扬对着杨菲艳的背影说。
“周扬，你回来啦。我心里估计着，这会你也快回来了。”杨菲艳扭过头来。
“你把范老板停放在他的睡房里吗？”周扬冷冰冰地问她，板着一副冻僵的脸。
“是呀，怎么啦？”杨菲艳停下剁肉的刀子。
“我是想，把灵堂设在院子围墙外面，打一个棚子，用帐篷围起来，里面生一堆炭火。”
“灵堂干嘛设在院墙外面？本来应该设在东侧木屋内，不能让他在外面受冷。”
“范总他是出了意外而亡，多少带着一些怨气和不甘，担心设在屋里，以后怕屋里闹动静。”
“看你这话说的，你把他的灵堂放在围墙外面，不让他的棺柩停放在堂屋里，这让老板娘和他的儿子儿媳看着多伤心呀！再说，县里、乡里、村里的干部领导看了也会说的。你是不是在外面被冻糊涂了？”
“好了，我说错了，就当我什么都没说，行了吧！”周扬转身走了。
杨菲艳转过身去，边剁内馅边说：“东侧木屋是他生前的家，死了也是他的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