帝正境，赤帝宫。
恰逢百年一度的朝会，仙界在职的仙君全都立于帝清殿上，等着上方那一声“散朝”。
有人坐于銮座之上，凤眸狭长，姿态慵懒，以手撑额，嘴角含笑。
“都散了吧，这朝会也没什么好上的。”
赤华仙帝墨色的眸子半阂，道：“帝正大典刚刚过去，众卿对待各境的管理，可不要懈怠啊。”
殿内的仙君整齐有序地从殿内退下，几息之后，此处便只剩下銮座之上的男人。
男人扫了眼空荡的大殿，俊逸的眉眼上无波无澜。
无趣。
这一切都无趣的要命，除了他的小鸟儿，没人能让他提起兴趣。
还是回去找他的小鸟儿吧。
“赤华——”
赤华仙帝看向帝清殿门口，一道绰约的身影站在那里。
那是他圈养的小鸟。
她站在那儿，姣好容颜未改，神情依旧是那么冷淡，看着他，就像在看一个陌生人。
可他的小鸟被好好的关在笼子里，怎么会突然跑出来？
放眼整个仙界，还有谁能帮她？
沈华溪喊了一声赤华仙帝的尊号，之后是许久的沉默。
她看向宝座上的男人，唇瓣轻抿，轻抬左臂，一把长剑就出现在手中。
“我来杀你。”
高座之上的男人突然笑了，他直起身子，正襟危坐，语气波澜不惊，道：“瑶英……你恢复神力了，是谁做的？”
沈华溪弹了弹手中的长剑，剑身嗡鸣，余音清脆：“与你何干？”
“锦道尘，我等这一天很久了。”
赤华仙帝——或者说锦道尘终于从座位上站了起来。
他和沈华溪之间，隔着九百九十九阶玉阶。
明明下面的女人在仰望他，可他现在却生出一种自己已然成为阶下囚的错觉。
于是他开始一步一步走向她。
仙宫内气朗风清，灵花异草娉婷而立，乳白色的灵雾氤氲在地面。
每走下一节台阶，锦道尘就会想起一些自己同沈华溪之间的事。
第一次见她，是在神界消亡那天。
他当时已经当了多少年的仙帝了？
不记得，不重要。
人人都道，他是继止杀仙帝后又一个“了不得”的人物。
从下界飞升的上仙到仙帝，其中的艰难困苦只有他自己知晓。
可是止杀仙帝在他眼里是个蠢货，他不喜欢别人将他们放在一起比较，所以把那些乱嚼舌根的仙杀了几个以儆效尤。
那日他在寝宫炼丹，赫然间天地震动，丹炉炸了个粉碎，又数道气息从天而降。
他去了那些气息降落的地方，发现居然是一群被封在晶体内的“上神”。
神陨而万物悲，寰宇将倾。
这一切和他关系不大，毕竟天道又没给他派个任务下来。
他第一眼就瞧见了最中央，透明晶体里长着彩色羽翼的女人。
女人很漂亮，但称不上世间仅有，却对他有种独特的吸引。
锦道尘生出想养一只鸟的冲动，于是带回了那女人，将其他晶体安排给了下属安置。
他用仙力将女人救醒，知晓她尊号瑶英，又名沈华溪，是神界鸾鸟一族的神女。
锦道尘趁着她神力低微，又无法伤害自己，便封住了她的神力。
他为这只名为“瑶英”的鸾鸟戴上镣铐，关于金笼，用法术让其整日为自己献上歌舞。
歌声不息，直至泣血；乐舞不停，直至羽翼断折。
许是因为歌喉太过动听，舞姿太过曼妙，他对自己圈养的这只鸟儿起了别的心思。
事后，他能看见她眼底浓烈的恨。
不过又有什么关系？
这不过是自己养的一只鸟儿罢了，他不需要考虑一只鸟儿的感受。
但后来他发现自己爱上这只如何都无法驯服的鸟儿了。
甚至还愿意分出几道肉身去下界陪她渡劫。
可是……
还有三百三十三节台阶。
锦道尘突然不想走下去了，于是停在上面，玄色衣袍被风鼓动起来，他看着沈华溪，认真道：“瑶英，你还是没爱上我吗？”
沈华溪感觉自己听到了什么笑话，剑尖指向锦道尘：“是什么给你的错觉，让你觉得……我会爱你？”
“是这么多年的羞辱、囚禁，还是你一次又一次的强迫？”
锦道尘：“可你甚至愿意为我诞下一子。”
不过那孩子对他的地位有威胁，已经除掉了。
但现在他却有些怀疑，那孩子真的死了吗？
沈华溪不介意让他知道真相再去死，要是他死之前还以为自己“爱”他，那可太恶心了。
“你想太多了。”她轻而易举地来到男人身边，“你比我还要清楚，下界那个‘孩子’原本就是一团不可能诞生的肉。”
“他借天道来选我当母亲，可没选你做父亲。”
沈华溪将锦道尘踩在脚下，手中的剑一点一点刺入他腹部的丹田处——里面藏着他的仙核。
“赤华。”
“这是你欠我的。”
疼吗？
没有很疼。
锦道尘躺在玉阶上，腹部流出汩汩鲜血，他能感受到神力在他体内乱窜，摧毁着他的肉体。
他比较好奇的是，他的小鸟儿如何打破天道的限制对他出手的。
不过不重要了，他能预感到死亡的逼近。
他这一辈子杀了不少人，从来没爱过什么人，到头来栽在一只“鸾鸟”身上。
或许是因为自己曾经窥探过她的记忆，对她记忆里的美好过于向往，以至于想通过占据她来体会那份美好。
他……大抵是爱她。
而他“爱”的女人，即将把利剑刺入他的心脏。
“瑶英……”
“再会”两个字还没说出来，锦道尘连带着神魂都被那只纤白的手摧毁。
沈华溪确认锦道尘死得不能再死，整个人像是从一场荒诞的梦境中脱离，扔了长剑替锦道尘合上双眼。
玉阶上的尸体不出几息便化作流萤消失在天地间。
沈华溪下了玉阶，没走几步脱力坐在了地面。
“母亲，地上寒凉，儿子带您回去。”沈岚雪先是为沈华溪披上裘衣，接着对她伸出手。
带着梅香的裘衣被披在身上，帝清殿外开始下起纷纷扬扬的大雪。
沈华溪拢了拢衣服，接力站起，对着自己旁边的两道人影，露出久违的笑：“好……”
结束了，一切都结束了。
她依旧是鸾鸟一族的神女。
赤化已经死了。
两人一左一右走在沈华溪旁边，云舒玉放出一只金蝶。
金蝶颤颤巍巍飞到半空，而后爆发出巨大金光四散而去。
这一刻，整个仙界都知道赤华仙帝已死。
仙帝之争再次开启。
云舒玉接了一片白雪，问道：“母亲，您的宫殿想要什么样子的？我们一会儿要去重建神界，保准给你的宫殿建得最大最好看。”
沈华溪嘴角忍不住勾起笑，给云舒玉传了一份自己的记忆：“要个一样的就好。”
云舒玉：“没问题。”
沈华溪：“你们何时大婚？”
沈岚雪：“还未定下。”
云舒玉：“母亲您要不先去我爹他们那儿待一段日子？长安……我们两个的儿子还在那儿，您可以去见见他。”
“您应当认识他，他是二代龙神的转世，机缘巧合成了我二人的孩子。”
“下界还有一个儿子，不过……”
沈华溪：“不过什么？”
云舒玉：“……”
沈岚雪：“他与洛白结为道侣，母亲看见洛白的时候不要惊讶。”
沈华溪：“你说谁？颜月他知道吗？”
云舒玉：“还……不知道。”
沈华溪蹙了蹙眉，她还是先找个地方冷静几天，再去上魔界找颜月吧。
到时候合计怎么收拾洛白。
三人走在宫道上，没一会儿就消失在风雪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