邹氏放下茶碗，张嬷嬷俯身添上一壶新茶。
“这么晚，还让夫人担心，是南安的不是。”尹南安垂着脑袋，卖乖。
张嬷嬷俯首帖耳，在邹氏耳边轻声道：“尹小姐面上潮红，身上也有酒气，莫不是在外头...”
邹氏顺着她的目光望过去，果然见着尹南安垂着脑袋，露出的半张脸上红晕一片。
邹氏捻着帕子的手紧了紧。
张嬷嬷眼神扫到了邹氏的反应，她厉声冲着尹南安道：“夫人问你话呢！”
尹南安头垂得更低，一副不敢言喻的怯懦模样。
一旁的秋月，眼泪啪啪滴洒了一地。
“你一个女儿家，一整日的不知去向，这要是传出去，你以后是要去庵里做姑子么？”
邹氏说到气处，猛拍了下桌案，茶水溅出一些，洒在桌上，印出烛影。
尹南安头垂得更低，她紧抿着唇，默声听训。
张嬷嬷弓着腰，凑近邹氏耳边，问道：“夫人，要不要知会侯爷一声，这事儿若是传出去，侯府的颜面，怕是...”
邹氏拧着眉心，眼角也拧出几道清晰的皱纹。
尹毅对侯爷有救命之恩，侯爷是个有恩必报的性子。今日之事，以侯爷的性子，定也觉得无他，不会多加责怪尹南安。
她若去多这个嘴，倒显得自个儿小气。
她又忆起萧衡对自己的迁怒，眼角攒了怒气。
“我不是你母亲，也多余一直管你。但你既住在我侯府上，就得守府上的规矩。”
“你既不愿说，那就和秋月一道，去廊外跪着吧，何时你想通了，何时我们再谈。”
“夫人，”尹南安抬眸，眼中添了几分焦虑，她巴巴望着邹氏。
张嬷嬷心下大喜，抬脚便要过来拉人。
门外的晚风灌进屋里，烛光轻颤，呲呲作响。
“南安姐姐！”廊外传来女子轻唤，脚步声落在廊道上，轻盈又欢快。
她三两步到了门外，见着一屋子的情形，便立马噤了声，福了福身子同邹氏道安。
“今儿个，真是热闹。”邹氏半抬眸子，望了眼来人，便挪了眼。
来人摊开手掌，手心卧着一枚小巧的绿松石耳坠。
“母亲，尹姐姐的耳坠子丢我房里了，我担心她找不着心急，便给她送来了。”
这颗坠子，尹南安耳朵上还挂着一只。
尹南安伸手摸了摸自己的耳垂，轻“啊”了一声。
“我回院子还未发觉，多谢。”她面上感激，连声道谢。
来人将坠子轻放进尹南安掌心，两人相视一笑，心知肚明。
站在尹南安身侧的姑娘，眉眼炯炯，俏鼻红唇。身子虽瘦弱，背脊也挺得笔直。
她是二姨娘宋氏的长女萧芷，前些日子刚满十四岁。
萧芷同尹南安本并不相熟，直至今夜，尹南安摸黑探着身子回来时，手臂上搭上了一只白而冰凉的手。
黑灯瞎火，月黑风高，着实让尹南安惊出一身鸡皮疙瘩。
但恰巧碰上的萧芷，却解了她晚上的难。
“母亲，今日尹姐姐念亡母念得紧了，一个人偷偷在树下哭。”萧芷迎身上前，为邹氏添茶，道，“恰巧被我撞见，我便迎她去我院里，想开导她一番。”
邹氏眸子里的怒气敛了敛，带着探究地望向萧芷。
萧芷年少时，也放在邹氏房里养着。邹氏没有女儿，对这个庶女倒也算贴心，可养了几年，萧芷面上对她恭敬顺从，但她始终无法和萧芷交心。
想着不是亲生的，定是养不熟，邹氏后来便也放弃了。
再加上邹熙这些年时常来侯府常住，补了邹氏没女儿的缺，她同萧芷，便愈发的疏离。
萧芷放下茶壶的手突然顿了顿，似是想到了什么，语气带上焦急道：“母亲是不是怪罪尹姐姐今日吃酒了？”
她退到尹南安身旁，也屈膝跪了下去，委屈道：
“我们今儿个是吃了些酒，但都是些甜酒，不会出乱子。”
她声音柔柔弱弱。
尹南安伸手拉了拉她的胳膊，压着嗓子道：“不必说了，夫人今日心情不快，我们切不可再惹夫人生气。”
她的声音虽刻意压着，又特地能让邹氏听着。
她再度抬眸望向邹氏时，眼眶已泛了红。
“夫人，您不要怪罪芷妹妹，她也是为了宽慰我。今夜芷妹妹还同我说了许多在您院里的事情，她也很是怀念。”
她声音越说越小，邹氏面上的神色，却逐渐变得温和。
她缓了缓身子，轻叹一口气，语气中带着疲倦：“你俩起身说话。”
萧芷同尹南安相互搀扶着起身，邹氏指了指自己对面的椅子，两人便起身坐了过去。
张嬷嬷见邹氏蓦地消了气，也不好多说，悻悻地站着，心中愤然。
邹氏同两人聊了几句家常，她卸了怒气，困意便席卷而来，连打了几个哈欠，终是被张嬷嬷搀扶着起了身。
“得空到我院里坐坐，女儿家一道玩可以，酒还是得少吃些。”
她搁下一句说教的话，便款步往屋外走。
尹南安同萧芷两人起身相送。
邹氏走到廊下，倏地又想起了什么，转过身来，对尹南安道：“明日府上宴请太常寺卿袁丹青，你好好打扮下赴宴。”
尹南安身子一僵，乖巧应下。
太常寺卿虽是个三品职，但萧家这样的门第，自是用不上他。明日的宴请，便是让袁丹青瞧上一眼尹南安，若是他满意了，便会上门提亲。
至于她的意见，怕是没那么重要。
她静静站着，不依一物。
萧芷屈着胳膊轻轻戳了戳她，见她缓过神来，才温婉一笑，俏皮道：“南安姐姐别忘了应下我的事情。”
尹南安回望她，也笑得坦然：“放心。”
一旁的秋月跪了许久，见人都走了，方才撑着膝盖站起来。她冷汗起了几批，现在只觉得身上凉飕飕的。
幸好她今日听了尹南安的话，没将她穿男装出门的事情抖出来。
否则她俩今儿个，怕是都不好收场。
尹南安看她起身，便去扶她，她满是歉意，道：“对不住，让你受苦了。”
秋月眼睛本就哭得红肿，好不容易平复下的情绪，被尹南安这么一安慰，又委屈地冒出几滴眼泪。
尹南安轻刮了刮她的鼻子，对她，也是放下了戒备心。
“小姐，你答应四小姐什么了？”秋月脸上还挂着泪，嘴巴仍是忍不住地八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