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晋远痛不可当，忍不住取下眼镜，又抹了把脸，才重新转过头来，取过宋嘉仪手里的勺子：“爸爸真是糊涂了，你现在手不太方便，还是让爸爸喂你吃吧！”
他将滚烫的银耳羹搅了搅，手抑制不住的颤抖，半天才舀起一勺，送到嘴边吹了吹，这才递到宋嘉仪嘴边。
宋嘉仪咬紧牙齿，蓬乱的头发像团黑云，遮住了大半张狰狞的面孔，露出的那只眼睛里射出的精光像是一柄利剑，生生将宋晋远定格在那里，动弹不得。
很快，她便转移了视线。
她像欣赏稀世杰作般，目光一一扫过被缚的双手，嘴角微微上扬，一丝讽刺爬上她的嘴角，一点一点蔓延开来，直至占据整张脸。
她用最天真无邪的面孔，说着最恶毒的话语：“宋晋远，你是瞎了吗？”
“看不见我被绑住了吗！”
后一句是吼出来的。
伴随着剧烈的挣扎，她将桌板掀翻了，挥开的勺子掉落在地上，汤水溅的到处都是，床上、地上、还有宋晋远的身上。
宋晋远张了张口，空洞的眼神里满是绝望。
心里凝聚的悲伤无处倾泻，堵得胸口窒息不已。
眼前之人的精神错乱比手上的烫伤更让他痛苦。
他以手化拳，用力捶了捶胸口，试图缓解那股窒息。
宋嘉仪歪着头，以一个诡异的姿势打量宋晋远。
视线扫过他手上的烫伤，面容扭曲的如同一幅诡异的画作。
她狞笑着说道：“宋晋远，你怎么不去死？我就该把你烫死啊！”
“我妈都死了，你为什么不去死？你早就该去陪她了！”
声音时而温柔，时而恶毒。
犹如阴晴不定的天气，让人在跌宕起伏的过山车里上升又跌落。
她低低笑了起来，那笑声像躲在暗处啃食的老鼠。
初时叽叽喳喳，似有若无飘忽不定，渐渐大了起来，如雨点密集愈发壮大。
随后以破竹之势冲进耳膜，一点一点撕毁宋晋远的神智。
宋晋远连连后退几步，全身都抑制不住的颤抖起来。
他将自己蜷缩起来，试图以婴儿的姿势保护自己。
他心神激荡，面色铁青，手脚都颤抖的不成样子，后背贴在墙上，不住喘着粗气。
那一瞬间他突然明白了江明跃为什么一直阻止自己来见宋嘉仪，又为什么非要逼着自己吃完那一顿早饭。
眼前的人早已不是他记忆中的宋嘉仪。
她既不是重生后的薛佳，也不是出事前的宋嘉仪，而是一个精神错乱的疯子。
宋嘉仪还在喋喋不休：“你为什么不去死呢？你既对不起我妈，又对不起我，你活着有什么意义？”
“你还让那个贱人取代我，她也配？你对得起我吗？”
“爸爸，你准备什么时候带我回家？你要一直把我关在这里吗？”
腿脚稍微恢复了一些力气，宋晋远深吸了口气，扶住墙壁慢慢走了出去。
再呆下去他也许就要窒息。
江明跃右手抱肘，早在门口等候多时。
见他步伐有些凌乱，急忙上前扶了一下。
宋晋远摆了摆手，右手撑住旁边的桌子，大口喘着粗气，脸色惨淡的犹如失血过多的病人。
江明跃向后退了几步，静静立在一旁等待宋晋远平复。
他们这样的人都有自尊心，不想被别人看到自己软弱的一面。
“她这是怎么了？”
宋晋远沉重的叹了口气，看向江明跃的眼神里满是疲惫。
这样的问题江明跃显然不是第一次回答了：“宋小姐现在是认知障碍，您也可以理解为精神分裂。”
多余的话他也没能说。
有些时候，知道的太多并不是什么好事，既费他的口舌，又伤家属的心。
饶是如此，宋晋远却依然从中捕捉到了最重要的信息，他接过江明跃递来的茶水一饮而尽，眼底里藏了一丝不易察觉的悲怆：“她回来了，是吗？”
他目不转睛的盯着江明跃，试图从他脸上找到答案。
江明跃耸了耸肩，作为宋嘉仪的主治医师，一直保持沉默显然不太好。
但他依然无可奉告，一番手足无措之后，他摊开双手表示无奈。
亲近之人的感觉是最准确的，这东西骗不了人。
宋晋远捂住脸，脑海里各种杂乱的记忆交织而过。
大脑嗡嗡作响，思绪混乱的理不清楚，他抹了把脸，继续问道：“我的另一个女儿呢？她还在吗？”
虽然他看到的宋嘉仪表现为分裂状态，但他依然觉得那个人不是薛佳。
江明跃还要摊手，宋晋远一双眸子犹如刮骨刀，视线扫过来的时候，他感到脸上一阵刺痛。
“大概……也许……可能……”
江明跃推了推眼镜，试图糊弄过关。
“她会在的。”
身后传来一声清脆的女声，有人替他给出了答案。
“老师！”
江明跃喜出望外，立刻转过身，搓着双手向蓝子若望去。
难以想象一个三十多岁的大男人像个孩子一样做出这样的动作。
蓝子若的脸上浮现一个极淡的笑容，视线在江明跃脸上短暂停留了下，便转开了。
江明跃却兴奋不已，这对他而言已是给予了莫大的肯定。
一声悠长的哈欠自蓝子若身后传来。
林周用手捂着嘴，声音里满是疲惫：“阿瑶，我都跟你说了不用这么着急过来，先陪我吃个早餐不好么？”
他一面说着，又打了个哈欠，把尾音拖得老长。
他早上六点半下的飞机，这会子刚到医院，还没来得及换上白大褂，身上一件淡蓝色羽绒服懒懒散散的穿着，拉链也没拉，脖子里的围巾一边长一边短，里头的圆领毛衣看起来也不齐整，露出一半的衬衫领子，另一半则跑到毛衣里头去了。
“你又不是不是知道，我都多久没在食堂吃过早饭了……”
他捂着嘴喋喋不休，看起来像个找大人讨糖吃的孩子，不讨到就不罢休。
蓝子若仿佛习惯了他的唠叨，面不改色的听他喋喋不休，全脸上一丝不悦也无。
林周显然意识到了这一点，拉着蓝子若的衣角继续纠缠：“阿瑶，我和你说话呢，你怎么都不理我？”
见蓝子若依然无动于衷，他又叫了两遍，将尾音拖的老长：“阿瑶——阿——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