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大早，纪间蕊就出府了。
出人意料的是，门口站着姬行尘。
纪间蕊有些诧异，姬行尘真是稀客。
印象中，她似乎从来没有单独和姬行尘见过面，过说话，“夕拜来了，怎么不让他们通传一声？”
姬行尘一笑，“怕打扰你休息，在府外等也是一样的。知道你每天起早贪黑的，很快就能等到。”
纪间蕊笑笑，真难得，姬行尘说她每天起早贪黑的，她的确如此。
如果是姬荀骓，大概就只会说她夜夜笙歌吧。
“夕拜这么早是有什么事吗？我们回府里说。”
姬行尘却道：“吃过了吗，还没有吧？那我们去照花楼吃早市，应该也不影响你今天的其他安排。”
纪间蕊如果早上出去的话，一般不在府上用餐，往往让侍女随身带些干粮。想想，如果姬行尘不来找她，她也准备和姬行尘谈一次的。
他们之间的关系，在纪间蕊看来很奇怪。
对她来说，因为他是姬荀骓的胞弟，所以他们既不熟悉，也不陌生。
她表示愿意嫁给姬行尘，是对姬荀骓说的。
姬行尘想要娶她，是通过姬荀骓和太后转达的。
如果是其他人家，这样的谈婚论嫁，再正常不过。
但她不行，她如果嫁人，绝对不愿和未来夫婿中间，就像隔着高墙一样。
“好。”她点头应道。
----
照花楼和壮志楼同是玉京城热闹的酒楼，又有所不同。
照花楼侧重一饮一食，设有早市，每晚八点就打烊，高不可攀，总让人有种心慌又够不着的感觉。
壮志楼侧重享乐，越到晚上，越是热闹，给人一种宴席永远不散的意味。
照花楼的这个时辰，食物大多是婆子侍女买了之后，再马不停蹄送回府的。
能够坐在里面，安享这份从容的人很少。
纪间蕊打开窗户，她这里，是观赏日出的绝佳位置。
她现在就能够看见，淡蓝色的天空，逐退了群星和残月。在远山的峰峦，初出了一轮红日。
此情此景，平静得教她羡慕。
自她姐姐姐夫不在了之后，她就活在一种永无止境的挣扎中。
从前是挣扎于现实的困境，后来是挣扎于自己的一颗心。
纪间蕊忽然就笑了，“我怎么觉得，我们两个就不像是坐在这里的人。”
姬行尘看了一眼纪间蕊。
她今天一身胡服装扮，潇洒利落。
都说纪间蕊明艳动人，可姬行尘在人群里见过她多次，除了进宫，她通常穿胡服窄袖的男装，很少有女装打扮。”
“我原本就喜欢来这里，只不过，你是壮志楼的座上宾。因为你的缘故，我才常去壮志楼。”
“原来是这样。”纪间蕊恍然，“壮志楼是卢长林的产业，我常去是为了给好友捧场。”
姬行尘想，卢长林才不是她的好友那么简单。
虽说纪间蕊的倾慕者众多，但也不是个个都心思纯粹。
有的只是标榜风流，有的想挤进世家团体。
更有的，是借纪间蕊的名头。
比如从前在蜀中默默无闻的那位，因十二首诗，得到了今上的召见。
不管在朝堂是不是能有一席之地，至少诗能传唱一时，人能闻名天下。
可见纪间蕊的身边看似热闹，真心真意的能有几个。
但据他观察，卢长林、郑三郎不同于那些或轻浮或钻营的凡夫俗子，他们是纪间蕊真正的倾慕者。
姬行尘道：“我最喜欢这里的早市。
从我家到这里，惜花道是必经之路。
从前我就想着，不上朝的日子也要早起，陪着我家夫人来这里吃早市。之后我们可以走回家。
春天的时候，惜花道上，樱花和芍药争奇斗艳，可再怎么斗，也比不上我家夫人的娇艳。”
纪间蕊一听就知道，他口中的“我家夫人”指的是她。
早就听说姬行尘十分健谈，又很会说话，只是她从来没赶上那些好时候。
至少他今天正常了，不会总是以她的年龄为借口来催婚逼嫁。
姬行尘问：“纪娘子好像很喜欢穿这种胡服窄袖的男装？”
纪间蕊道：“出行方便。就像今天要去田庄看一看。”
纪间蕊想把蜀中的一种农作物，拿到玉京来培育和种植，因此三天两头地往农庄上跑。
姬行尘道：“可你这么奔波，似乎也不是因为真心喜欢这种奔波。我总觉得，你是为了别的。”
纪间蕊当然不是。
姬行尘是发现了什么吗？一想，也不会。她和姬荀骓的事，由始至终，就只有他们两个人才清楚。
她的这些奔波，是为了生计，更是为了好好活下来，和姬荀骓继续缠斗下去。
她注视着姬行尘，不知道该说什么才好。
姬行尘伸出手，轻轻盖着纪间蕊的手背，“本朝的女子喜欢穿男装，以至于成为一种流行的风尚，所以从来没有人觉得，像纪娘子这样入时的人，这么穿有什么不妥。
可我总觉得，其实你并不喜欢。
我想给你安稳和依靠，我想你不用为了出行方便或是这样那样的顾虑，穿你并不喜欢的衣裳。我想你不用为了生计去蜀中那么远的地方，回来之后瘦了也黑了，虽然丝毫不影响你的美，可我就是不想。
在我府上，你想穿多美的女装都可以；在我身边，你就是娘子中的娘子，既不用陷入你不喜欢的深宫，也不用身处复杂的内宅，更不用过现在这种看似呼朋唤友，未必不是一场泡影的生活。
别人家的夫君是好几个人的，要扮演好几种角色，他固然是小家庭的，还是大家族的。而我不是，你嫁给我，你会完完整整整又切切实实地拥有一个夫君。
你是知道的，我跟你说的，不是那些看不见又摸不着的承诺，而是我足够给你，旁人却给不了你的生活。”
纪间蕊心知，姬行尘说的没错。
她的确不够喜欢现在的穿着现在的生活。她在忍受，也在将就。
为了和姬荀骓缠斗下去，她咬咬牙，只身坚持下去，准备一条道走到黑。
姬行尘很聪明，他认为卢长林，郑三郎是他的劲敌，同时道破了卢长林他们作为夫婿人选的种种不如意。
卢长林他们的身后，是一个极其庞大而且复杂的家族。连他们自己都身不由己，更何况是自己的夫人。
郎才女貌的一对璧人，在外人看来是天造地设，而实则，他们给不了自己的夫人一个完整的夫婿。
若论最理想的夫婿，恐怕真得是姬行尘。
关键还在于，如果她嫁给姬行尘，在和姬荀骓相斗过程中，她会不会就能成为那个最大的胜利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