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一年的十月，韩东终于把缠在身上的麻烦肃清。又提前一个月安排行程，这次，他有两天的空，可以回去看一看裴逸。
裴逸手上的戏也刚拍完，碰巧也在b城落脚。
难得的休息日，一大早他就奔冯老头那儿去了。
他现在得空就往冯老跟前钻，已经不是为了学习，因为古老在几个月前刚刚查出是肝癌晚期。
这天，天气很好，秋末冬初，晴日和暖。
冯老的精神不如从前了，身体每况愈下，自然也没什么精力与他探讨戏路和演技了，两人就在院子里晒着太阳，安心说了会儿话。
裴逸想到一直疑惑的事情，说：“冯老，像您这样的艺术大师，是怎么跟韩东成为忘年挚友的呢？”
一个醉心文艺，一个身在江湖，完全风不马牛不相及。
冯老头歪在椅背上，眼睛眯着，“我跟他父亲才是挚友。当年那夫妻俩双双跳楼的时候，我正在另一个国家拍戏，等我得到消息赶回去，尚在襁褓中的韩东已经不知去向，当时我以为是容家把他接回去了。直到几年以后我在街头遇到他被一帮打架的小混混围着欺负，才知道他当年被容家给丢到了福利院。韩东那时候也就十岁出头，个子也是瘦瘦小小，被一帮比他高大的少年打了也不说话也不哭。”
裴逸心都揪了起来。
冯老又说：“我去福利院领养过他，可院长说容家的人留下话了，任何人不得将他带走。而我能力有限，根本无法与容家对抗，实在没办法，托人找到罗四海，当时能与容家抗衡的，只有四海帮。记得与我一起去福利院接他的是墨先生，那晚天下大雪，我们到的时候，韩东已经在雪地里站了好几个小时，浑身烧得滚烫，身上的衣服单薄破败，露在外面的皮肤都是淤青伤痕，没一处好地方。”
老爷子眼皮越来越沉，声音也越来越低，“墨先生仁善，带他离开了那个地方，还将他培养的这样出色，韩东也孝顺，明里暗里关照我，还总是变着法的给我送钱，……现在想起来……这是，我这辈子……做过的，最对的事。”
这是冯老留下的最后一句话。
韩东在接到冯老死讯的时候，是飞机起飞前。
痛，但是谈不上震惊，老爷子的病他早就知道，生老病死，是谁也躲不过的宿命。
他安排在老爷子身边的人堆眼前的一切早有准备，办事效率高，飞机落地，韩东带着随行的人直接去了殡仪馆。
灵堂已经布置好，韩东进门就瞧见裴逸坐在一侧的椅子上，眼睛定定地望着棺椁的一角出神。
哀乐的韵律除了肃穆就是悲痛，韩东心沉到了谷底。
可在裴逸发觉他到来时，起身讷讷地叫了声“韩先生”之后，看着裴逸苍白的脸，他听见自己嘶哑的声音，“别怕。”
别怕，怎么会不怕？裴逸亲眼看见一个生命结束在自己眼前。
裴逸那双顾盼生辉的眼睛此刻布满了鲜红的血丝，眉目间的哀痛和倦色一眼可见，他知道，裴逸也早将这位恩师看做了亲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