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偶遇麝烟兰烬，道是蟾宫仙种，胜却蔷薇。谁料鲛绡暗结缁，袖底犹带龙涎味。金猊冷彻，难焚旧袿；玉螭委地，空悬绣帷。曾记否菱花镜里，画眉深浅相倚。而今宝奁生尘，剩得半盒香渍。这腌臜风月，这糊涂道理，教人撕罗帕，掷金钿，倒不如寒寺蒲团稳！休提甚海誓山盟也，原是个偷香窃玉贼！麝脐纵有千般好，争奈郎心似絮飞。且将这残香并泪收瓷罍，任他逐东风散作洛阳灰。”宋二姐看着书上一首散曲，不由痴了。直到有人从身后将她抱住，这才如梦初醒，扭头看去，竟然是老光棍。一不留神，手中的书已经到了对方手里。
“看啥呢？”郑直瞅了眼里边的内容，不屑一顾“陈词滥调。”就手合上扔在炕桌上，这才瞅见封皮上写着‘郑先生曲谱’，有些尴尬。
这是徐琼玉那个小蹄子冒用他的名号，让书坊刊刻发行的。而他之所以不认识，很简单，这种东西太多，他根本读不过来也没心思读。
“怎么这个时候来了？”宋二姐翻了个白眼，嘴上似是抱怨，却顺从的钻进对方怀里。这书的内情，对方早就给她解释了。不过之前宋二姐是不信的，毕竟如今郑直功成名就，哪会承认这种上不得台面的事。如今看来，似乎不虚。
“想娘子了。”郑直伸手摘下对方头上的发簪“咋了？难道娘子不想俺？”
“今个儿是大年夜。”宋二姐端详光棍“奴听人讲，爷家里也有事。”
“没事了。”郑直无奈，看宋二姐不懂，解释道“俺家大太太又活了。”
事实上他之所以大半夜摸过来，就是为了躲清闲。因为大太太死而复生，如今郑家简直乱成了一锅粥。原本郑直也想躲回家，可是想到那个孙二娘，又感觉没了面子，这才想到了宋二姐。细算下来都一旬没见到了，怪想的。于是借口天亮之后要去各家退奠金，溜了出来。
宋二姐一愣，确认郑直不是戏言，赶忙追问“跟奴讲讲。”
正说着，她的近身丫头吉祥和如意，做女冠装扮，端着酒菜走了进来“爷跟观主边吃边聊吧。”
自从郑直允诺之后，就在范子平胡同买下一处五进院子。然后依着宋二姐的意思改成了道观，名为‘大道观’，自任观主。不过因为是用来哄宋二姐的，所以这观名也只是挂在二门正堂，外面看去，依旧是普通民宅。这前院后门都是郑直挑选的可靠人手，又为宋二姐采买了十几个伶俐的丫头。
原本郑直提议近身丫头用宋二姐原来的，却被对方否了。孑然一身，搬了进来。吉祥、如意就是那十几个丫头里最出挑的，不但聪明伶俐，身形与宋二姐也颇为相似。
“奴婢们在外边候着，爷和观主多亲近亲近。”如意接话“我家观主有日子脸上不见笑容了。”
原本笑意盈盈的宋二姐一听，赶忙冷了脸，却听郑直道“是俺思虑不周，娘子要是愿意，就跟俺回家吧。”
宋二姐没吭声，对方这话看似讨好，内里却别有深意。回家？这光棍把她光明正大带回去的唯一法子，就是自个做妾。她不要做妾，坚决不要。
两个丫头不明所以，看向宋二姐。
“不愿意也没事。”郑直也不勉强，似乎真的就是随口戏言，继续道“今个夜里可热闹了……”
吉祥和如意不由埋怨娘子，却识趣的退了出来。好在不多时，里边就传来了娘子的笑声，这才松了口气。
“吉祥。”二人坐在明间，正吃着爷带回来的美味，就听卧房传来了娘子的呼唤。吉祥应了一声，起身走进卧房。
“今个儿过年，你们瞅瞅后院的沈小姐睡了没？若是没有，就请过来，就说她的师父来了。”宋二姐依旧依偎在郑直怀里“再让如意进来伺候。”
郑直皱皱眉头，却没有反对。沈寿奴被抢出来后，他安排了一出戏，然后就被送到了这里养着。至于沈大娘子，已经在媚香楼住了几日。自然不会怠慢，不过是给对方一个教训，过后还会将对方放了，给一份家产安生度日。
吉祥应了一声，无可奈何的起身退了出去。娘子这又是何苦，把爷往外推。
“爷救了人，难不成她不该道声谢？”宋二姐坐起身，对走进来的如意道“帮我束发。”
如意应了一声，去梳妆台取了梳子，开始重新为宋二姐梳头。
郑直并不想现身与沈家二人接触，可宋二姐想要挑破关系，他也没有阻止。斜靠在炕边，从后边欣赏对方的优美身段。这才发现，若论身形，再没有比宋二姐的更像孙二娘的了。该细腻的地方盈盈一握；该丰腴的地方一只手都抓不过来。不但如此，对方还有一点与孙二娘也别无二致，又是个能糟钱的主。一件应季法衣，竟然花费千金。不由对之前的筹划，又蠢蠢欲动起来，关键咋让宋二姐心甘情愿的进门呢？咋给田氏交代的？
此刻外边传来动静，片刻后，吉祥的声音传来“禀观主，沈家小姐来了。”
“请进来吧。”如意利落的为宋二姐束发之后，退到一旁。宋二姐没有回身，却轻拍硕尻之上的贼手，郑直这才坐起身。
吉祥在外边应了一声，掀开棉门帘，让到一旁。
一位身形青涩，容貌却不输宋二姐的尤物走了进来。瞅见炕上端坐的郑直和宋二姐，赶忙行礼“沈寿奴拜见观主，拜见郑先生。”
“起来吧。”郑直刚刚只是扫了一眼，就不再看对方，虽然只是一眼就确认对方与沈大娘子样貌别无二致，同样脱俗。
沈寿奴应了一声，起身坐到一旁。家逢突变，尤其是母……施素安先对李妈妈见死不救，又将她推入火坑，如今的沈寿奴如同惊弓之鸟。再加上寄人篱下，不免更加让人瞅着心疼。
“沈小姐不是一直好奇，我为何救你。”宋二姐笑道“其实我也是受人所托，没错，救你之人就是你的师父。”
沈寿奴一愣，看向郑先生，却不想对方并没有看她，而是起身坐到了炕桌另一边“沈小姐不必在意，我与你父亲本就是忘年之交。原本就有肝胆相照的情分，只恨俺得到消息慢了一步，这才委托观主出手。目下令堂俺已经派人找到，若是小姐愿意……”
“不不不。”沈寿奴一听，赶忙起身拒绝“求师父慈悲，再不要将奴送去那狠心人手中。”看郑直跟观主不懂，这才把心一横，讲明原委。
郑直静静听着始终不发一言，宋二姐却一边仔细听，一边不停上下打量沈寿奴。待对方将心中苦闷细细道出，这才摘下手帕轻拭眼角“不曾想世间还有这样的狠心人。”招招手“好孩子，莫怕，我这里你随便住到几时都可以。”
沈寿奴大喜，起身快走几步跪在对方身旁“求观主慈悲，奴愿长侍观主左右。”
“我长你五岁，不如以姐妹相称。”宋二姐扶起沈寿奴，将对方拉入怀中。
“观主错了。”一直冷眼旁观的郑直却道“名份已定。”看向如同受到惊吓般的沈寿奴“不若收沈小姐为义女好了。”
沈寿奴神情一暗，所谓的收为义女，不就是收为奴婢吗？她不懂郑先生为何如此，却根本不敢抗拒。
“也好。”宋二姐却顺势对站在门口的吉祥、如意道“准备茶点，我要收沈小姐为女，以后她就是咱家的小姐了。”
吉祥、如意应了一声，立刻转身出去准备了。心中却对娘子收这位沈家小姐，不以为然。
沈寿奴不由错愕，这才懂了她误会郑先生和观主了，赶忙再次行礼“女儿拜见母亲。”
宋二姐对着无可奈何的郑直眨眨眼，笑着轻拍怀里的沈寿奴。
“活了？”刚刚参加大朝回来的太子听的目瞪口呆“活了？”
“是啊。”刘瑾也感觉匪夷所思“这都成天下奇闻了。”
“怎么活的？”太子问完都感觉这话问的荒谬。
“谁也说不清，不过听人讲是昨个儿夜里郑家大太太灵堂有动静，值夜的婆子还以为进了贼，闹得动静很大。在前院守灵的郑阁老立刻带着人进了院子查看，这位郑家大太太已经自个爬出沙板，喊饿。当时就把郑家大太太的一个儿子给吓住，如今还病着。”刘瑾也是道听途说，却不妨碍他发挥想象力，绘声绘色的编排起来“往日间奴婢也曾听过有人死而复生，不想竟然发生在了郑阁老家。”
“太过匪夷所思。”太子听完刘瑾描述，不由动了心。想必此刻郑家该热闹的很，他想要去瞅瞅“老白呢？”
“一早就被扬大监借去查案了。”刘瑾赶紧道“小爷若是想要听，等他回来，俺就把人带过来。”
“查案要紧。”太子一听，按捺住好奇“父皇已经够心烦了。”
刘瑾自然不晓得这些，应了一声。
“刘伴伴。”太子斟酌再三，开口询问“‘规矩’重要还是‘结果’重要？”
今早在华盖殿等着大朝，父皇考校民生，他无意中将前几日从白石搜集来的报纸上看到的，朝廷处置荆襄流民事当做例子讲了出来。父皇很高兴，特意让人请来吏部尚书马文升准备褒奖，然后才发现户部委任那个叫何鉴的前刑部侍郎根本没有知会吏部，而是直接部推之后送内阁发表的。父皇当即就恼了，大朝之后就把如今的内阁三位阁老请去，直到如今都没有消息。
太子搞不懂，虽然户部没有按照规矩同吏部会推，可户部也并没有懈怠，反而选出了能臣，这有何不可？父皇又为何大发雷霆？
“小爷可难为老奴了。”刘瑾敏锐的感觉这问题很危险。
“看来刘伴伴也认为俺是薄情寡义之人。”太子这一手欲加之罪，早就炉火纯青。
刘瑾立刻跪了下来“小爷恕罪，奴婢真的没有这意思。”始作俑者，其无后乎？太子这一手，还是他教的对方，不成想最后被用在了自个身上。只好苦着脸“奴婢真的不晓得‘规矩’重要还是‘结果’重要，只晓得皇爷和小爷要哪个重要，哪个就重要。”
太子无语，张嘴就想斥责，却又停了下来。他一下子懂了父皇为啥大发雷霆，吏部负责天下官员铨选，除了皇帝可以不经吏部传旨斜升，旁人谁有资格？哪怕是官员保举，最后也要由皇帝来定夺。可是内阁和户部就这么做了，他们要做啥？这还是太子能够想到的，至于弘治帝其它的想法，应该还别有内情。
再看正不住求饶的刘瑾，也算体谅了对方的无奈。正所谓祸从口出，如同何鉴这事一般，自个不过当做趣闻讲给父皇，哪个晓得会引来如此动静。继而又恼怒起来，刘瑾这也是不信他。
这时外边传来声音“小爷，奴婢谷大用有事。”
太子也不理会跪在地上的刘瑾，直接回到书案旁坐下“进来。”
谷大用应了一声，赶忙推开门，却立刻看到了跪在地上的刘瑾。他心里一突，却不敢停留，走进来，关上门，上前几步行礼“禀小爷，皇爷刚刚传旨，申饬户部韩尚书，罚俸三个月。与吏部重新会推能臣，治理荆襄流民事。”
“晓得了。”太子冷着脸，让人捉摸不透心思。
谷大用赶紧道“还有件新鲜事，小爷要不要听。”
太子不置可否。
“刚刚郑阁老让人上题本，讲要两日后复班。”谷大用大着胆子讲了出来“奴婢还听人讲，郑家人如今正挨家挨户退奠金。”
太子一听，忍俊不禁“退奠金？这倒新鲜。”
“谁讲不是啊。”谷大用赶紧道“赶巧今个儿是初一，街上的人又多，都瞅见了。”
太子笑道“昨个儿王大监也送去了俺的奠金，这么讲，郑阁老也要给俺退……”
话没讲完，外边传来动静“奴婢王岳，有事。”
“起来吧。”太子没来由的讲了一句“再有下次，定然不饶你。”
“奴婢谢小爷。”刘瑾赶忙起身，顾不上狼狈走到门口，打开门。
王岳看都不看刘瑾，直接走了进来“禀小爷，外边有人来报，郑阁老求见。”
太子一愣，继而大笑起来，郑直竟然真的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