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月的第一场雨落下时，宋依然请护工把她推到窗边。
她把手贴到窗户上，雨滴砸到玻璃上就像落在她手里。
“春天要到了。”宋依然虚弱地笑着。
化疗让她迅速变得虚弱，头发再次剃掉，双手因为每天输液变得浮肿，味觉经常消失，时常发烧甚至高烧不退，晕倒了好几次。
“宿主，见见你的朋友吧，不然会有遗憾的。”
“你知道吗，我很喜欢春天，万物复苏，包括我在内的一切都会生机勃勃。”
南方的好处就是城市中遍布常绿植株，宋依然可以隔着玻璃看到绿叶。
“可我现在的样子简直是形容枯槁，他们见了可能会担心。万一被吓到了，我良心不安。”
“你不让他们见你，他们难道不会猜吗？你不让他们知道你现在的样子，要是想象力太强，只会更担心你。”
“如果他们来的时候我正在打针呢？这段时间的治疗你都看到了，有些针疼得我鬼哭狼嚎，再说万一我昏迷不醒被拉去抢救。我不想这些被他们看见。”
系统沉默不语，宋依然也在犹豫。
她想，若是换位思考，她恐怕也会想探病。
要不要趁着这几日精神好见一见呢？
宋依然还没想出答案就被推回病床上打针，宋母正是这时候来的。
“妈妈。”宋依然轻轻拽宋母的袖子，“我同学想来看我，我应该告诉他们地址吗？”
“你想他们来吗？”
宋依然忸怩起来：“他们是我朋友，我想见他们。可是我害怕他们看到我治病的样子，我有时候头疼，有时候反胃，还有时候控制不住眼泪。”
宋母听着心疼，无声地呼了口气。
“其实这些不算什么，他们既然想来，就是关心你，来之前也会做好准备的。”
宋依然纠结了一整天，还是告诉了张佳颖、徐夏彤、唐成瑜她所在的医院和病房号。
三人来的时候她正数药水的滴数，因为她心烦意乱，强行压着情绪数数，试图让自己心平气和。
听到敲门声时宋依然扭头望向门口，心里有了猜测。
门一开，果然是他们三个。
护工把宋依然的病床摇起来，宋母让三人坐下后给每个人一个橘子。
她帮宋依然把帽子调正：“妈妈在门口，有事叫我。这瓶药还能打一会儿，但你们要是聊很久可得注意，别忘了叫护士。”
宋依然点头。
病房里就剩下四个人时，大家都不由得局促起来，连平时最能说的张佳颖都不知道说什么。
“来者是客，宿主你先开口啊。”
“要不先吃橘子？”
张佳颖直接哭了出来，宋依然手忙脚乱地让徐夏彤拿纸安慰她。
徐夏彤把纸塞到张佳颖手里低声说：“别哭了。”
“我……我不是故意的。”张佳颖抽着鼻子，“你瘦了好多。”
她记得宋依然刚转学来的时候很瘦，一年里长了不少肉。这才住院多久，比当初还瘦。
还有别的她没说，比如宋依然帽子外没有头发，比如输液架上那么多瓶药水，再比如宋依然手背上的青紫……
她进病房的那一瞬间在庆幸宋依然家庭条件好，可以让她有最佳的住院环境，用最好的药，减少一些痛苦。
宋依然冲张佳颖招手，让她坐在病床边：“第一次见你哭，竟然是因为我。”
“你会好起来的，对吧？”
宋依然笑意加深：“对，我会好起来。”
心里对着系统忏悔：“给我安排一个木鱼，我应该每天敲木鱼，我又骗人。”
系统：骗骗别人得了，别把自己骗进去。
张佳颖破涕为笑：“我就知道，你的桌子都没动，肯定会回来。我肯定好好记笔记，等你回来，哪里不会我都能教你。”
宋依然故作惊讶：“这还是张佳颖吗？你们不会找了个冒充的过来吧，她之前可是抄我作业的。”
病房里的气氛霎时轻松了不少。
徐夏彤剥开橘子，微苦的香味散开，消毒汽水的味道淡了些。
“依然能吃橘子吗？”
“我现在没有吃东西的胃口，你自己吃吧。”
徐夏彤掰开橘子即将伸出去的手顿住一瞬，若无其事地把橘子送到自己嘴里，甘甜可口，没有一点酸味。
“好吃吗？”
徐夏彤用力使挤出的笑容自然：“好吃。”
宋依然笑逐颜开，招呼另外两人吃橘子。
她近来很少有胃口，经常反胃，几乎不吃水果。病房里之所以摆橘子一是因为味道清新，二是因为橘色鲜艳好看。
唐成瑜沉默地剥橘子，视线从进门起就在宋依然身上。
宋依然信誓旦旦，他应该相信她。但她现在的身体状况就算痊愈了可以适应得了高三的强度吗？
他旁边的桌子是空的，每次换位置都需要搬两张桌子。
老王说可以把那张桌子放到教室后面，他拒绝了。
有人以为他想用这张桌子放东西，其实他在等宋依然回来。
“唐成瑜，你不是来看我的吗，怎么一句话都不说？”
“宋依然，你的桌子我帮你擦过了。”他目光深深，眼睛一眨不眨，像是要把宋依然的反应都捕入眼中，“我等你回来。”
“好。”
宋依然答应得果断，笑容可掬，仿佛她下一刻就办出院手续，第二天就能回学校。
三人没待太久，因为宋依然的疲惫太明显，她似乎是强撑着精神面对他们。
走到门口，唐成瑜大步走回来：“就算我们不是同一年高考也没关系，我一定会上帝都大学，我在那里等你。”
宋依然微笑着点头：“好啊。”
离开住院部，张佳颖坐在花坛边的椅子上，嗫嚅：“唐成瑜，你的桌子还放那里吗？我觉得依然不会和我们一起高考了。”
徐夏彤坐在她身旁：“我查过了，依然出院后还要身体，估计要半年。我们这届高考，应该真的赶不上了。”
唐成瑜沉默片刻，目光坚定：“老王说了，我要是不嫌麻烦就继续放那里。我就想留着她的位置，她不和我们一起高考也没关系，反正我们会报同一所大学。”
他几乎直接说出了自己的感情，然而张佳颖和徐夏彤没有惊讶，这件事早就是心照不宣的事实。
所有的猜测都有一个前提，那就是宋依然痊愈。
或许是他们刻意忽略了另一个可能性，总之没有人提起如果宋依然不会痊愈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