果如仆从所言，林下除了阵阵白雾，再也不见人影。
吴穆眸光凝了凝，在那池边的倒着的一簇山花落定。那女子背篓之中放置的便是这捧花，刚欲将其拾起，那繁密的花叶中竟然窜出一只雪白的爪子，在自己的手背上挠了两条血痕。
吴穆眼中瞬时一亮，拨开花叶，里面正是那条自己捕捉已久的狐狸，皮毛雪白，眼珠乌黑，还带着几分杀气。他伸手想碰，可身后跟着的仆从见他受伤，竟提起了带着的长剑，寒光毕露，花中白狐瞬时跳脱开来，奔向了深处，竟是再也未寻见，吴穆不禁惋惜不胜。
以为获得重新获得自由的白狐于竹林间飞快的奔驰，只是在踏过一片鲜红的枫叶后，再次被那只大掌捉住。
颈后的皮毛被那人再次起拎起，它伸出爪子想要挠他的脸，却被用草绳拴住塞在了他身后的背篓里。
背篓里面除了一个罐子外，便是那只被自己偷吃得只剩下一半的山鸡，它不忿地再次咬向了那血肉模糊的羽翅。一阵突如其来的腾跃感打断了它的动作，待到那人落地时，白狐已然七荤八素，失去了食欲，不再咬那已然失血死去的野鸡。
“夫……”
一字才出口，王晚晴便被他抱在了怀里。他宽大的掌扣住她的后脑，将她紧紧搂在怀中，像是要将她融入骨血那般。
“我来迟了。”朱槿环住她的腰身，将她抱得更紧了些。
他轻功极好，猎兽狩物轻而易举，只是他捉住第二只山鸡时，那挂在树上的野物被这只白狐捷足先登。
那样油亮的皮毛，那般雪白的品相，他不愿错过，故而耽误了些时间。他回来时，她依旧安睡于花丛之中，只是利箭划破空气的声音是那样醒耳，用一块极小的碎石打偏了那箭矢的方向后，那群登徒子还是窥见了他的夫人。
他轻轻抚过她脸颊边的伤痕，那是为了要挟他们而用碎石划破的痕迹，虽说不大，但有些深，应是那险恶的环境里用了极大的力气而留存下来的，因而流了不少的血，现下脸颊上还带着些干枯的血迹。他舔舐过那些血痕，将她抱起。
回到家中时，他亲手为她上药，那只狐狸则被绑住了腿丢在了柴房。
“怎么了……”
察觉到气压有些低沉，王晚晴主动问道，见他眉关微锁，大抵知道他在为今日之事后怕，握住了他的手，轻声哄道：“是我不好，下次若是出门我便用那些瓶瓶罐罐糊在脸上，掩饰一番……”
话未说完，便又被他按在了怀里，耳畔则是他略显低沉的语色，
“是我无能。”
“若你还是王氏长女，还是当今储妃，便不会受今日之辱！”
他每一字每一句都坚决无比，可每一字都让王晚晴心颤。
“夫人……”他抚过那些落在手中的碎发，“让我去投军吧。”
“不可！”王晚晴瞳孔放大，抵在他胸膛上，“一将功成万骨枯，战场之上刀剑无眼，哪怕你有通天之能，又怎抵得过千军万马！”
朱槿早就知道她不会同意，将她搂在了怀中，低声道：“我们在此不过是务农经商，哪怕能名噪一时，而那些士族们用着手中的权利在一夕之间便能摧毁。”
“那日我去送酒，便见有一两个衣着不错的士人于酒肆间谈论国事，且是要事。店中并非没有雅座，他们也并非不知，而是故意而为。”
他回忆起那两个士人在楼上雅间里的话，语气越发凝重，“只因他们看中了那间酒肆，只因他们族中有人为官，也只因他们的姓氏，便敢以纵人妄议国事之名让那掌柜草草入狱。”
“我知道我的夫人不是一般女子，心有成算。”他握住她的手，语气渐缓，目中却依旧凝重，“只是在此世道，稍一露头便会被虎狼环视。”
“若是我掩去相貌，与你做一对平凡夫妻不好吗？”王晚晴垂眸，已然有水光在眼底涌动。
“若你我只是斗升小民，又如何抵得过上面的那些人的安排。”
他将人放在膝上抱得更紧，“泗水郡只是因水患之祸得以免去赋税，可三年期限过后，那些苛捐杂税不会改变，我们依旧为案板上的鱼肉。”
在先前王玉臣赏识时，他并非未动半点心思，只是他是王家人，身边自是有不少探子，不多久，他们的身份便要暴露。
投军不同，没有任何一个士族大家公子愿意去那苦寒之地，那里鱼龙混杂，且为郭氏主导，王氏的手伸不了那么长，这也是大周那些连寒门都算不上的百姓唯一能一步登天的通道。
郭氏并非什么显赫氏族，甚至算不上寒门，可硬生生靠着手中的刀剑和无尽的人头杀出了一条血路。
杀五人则为伍长，杀十人为什长，百人为都伯，数百人则为百人将，甚至可用人头换银钱，在这样的治军之法下，郭家门下将士怎能不凶悍。虽说子孙沉溺于酒色中，已然没了当初的气象，可那通天的血光无疑是告诉了寻常百姓另一种出人头地的方法。
那时边塞有危，父亲尚且能在一年之内升为都伯，他又有何不可。
“给我一年的时间……”他刚开口，便见那泪珠像是断了线般落下。
“你难道舍得下我，也舍得下嘉禾……”她啜泣道。
“就因为舍不下才不得不去投军。”他轻拭过颊上挂着的泪珠。
“你本就是天上的皎月，若是因在我身侧而陷在了泥地里，那我宁可这月光就从未照在我身上。王氏能给你的我要给你，储妃之位能给你的我也要给你。这是你第一次唤我夫君后便下的决心。”
“可那些东西我从未在意。”王晚晴含泪望着他，希望他能转圜心意，可他目光越加坚决。
“那些东西夫人不在意是因为夫人品性高洁，并不是我无能的借口。”他将头埋在她胸口，听着里面的跳动声：“若我三十五而亡故的结局已成定局，那我要在死之前，给你和女儿挣下一笔极大的家业与权势。这是我为人夫，人父的责任。”
“所以，让我去吧，夫人。”
有一两点温热的液体透过衣襟落在她心口，王晚晴合目，知他意已决，垂首点头道：“好……”
朱槿于她怀中抬头，温热的水滴便砸在了他的脸上。
“只是……我求你保全自身……”她已然泣不成声。
“我不求什么功名利禄，我只求我的夫君平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