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
陆远话没说完，酒壶突然掉在地上摔得粉碎，少女连着后退了好几步，才颤声道：“你走，我不做你的生意。”
她说完便开始慌慌张张的收拾摊子，竟是连今天的生意都不打算做了。
陆远也愣住了，倒不是因为少女的行为，而是因为少女那张脸莫名的熟悉。
良久，记忆深处突然冒出一个几乎被他遗忘的名字。
“吕晴？”
少女动作一僵，但很快便恢复正常，只不过收拾的速度越发快了。
“真的是你！”陆远又惊又喜，但眼神瞬间变得复杂了许多，有些愧疚道：“怪我。
我......我还以为你们都......”
砰！
吕晴将抹布重重摔在桌上，冷声道：“这位公子，你认错人了。”
陆远闻言心中愧疚更甚，站起身走到吕晴身边，细细打量了她一番。
女大十八变，如果不是陆远记性好，依稀能认出吕晴脸上残留下的童年痕迹。
而单看脸，吕晴的年纪并不大，但那双手却不像是她这个年纪该有的手。
枯黄、褶皱、满是裂口。
身上的衣服也打满了补丁，若不是还算干净，都快赶上乞丐的百衲衣了。
她全身上下，唯一称得上完好的，只有那双鞋子，但也已经布满了污渍。
当察觉到陆远探究的目光时，吕晴脸上闪过一抹绯红，有些羞恼道：“这位公子，还请自重！”
陆远回过神，暗暗叹了口气，伸手想去帮忙，却被吕晴一毛巾抽在了手上。
和高树露对轰数百拳都未曾后退一步的陆远，此刻却闪电般的缩回了手。
无奈之下，他只能站在一旁等待。
吕晴的动作很快，当整理好了所有东西后，立马挑起担子准备离开此地。
下一秒，一只手突然按在了吕晴的担子上。
“公子这是何意？”吕晴扭过头狠狠瞪了陆远一眼，“我不卖了，还不行么？
莫非公子想要强买？”
“我...我只是想问问。”陆远斟酌了下措辞，忐忑道：“这些年，你们应该......”
“你要问什么！”吕晴突然爆发，将担子往地上重重一摔，怒道：“还是说，见我活着，你陆大公子心中难安，欲除之而后快？！”
陆远下意识退了一步，苦笑道：“我怎么会那么想，当年......”
“你还有脸提当年！”吕晴双目含泪，指着陆远怒喝道：“当年你饿的都快死了！跑到我家里去要吃的。
是我娘，亲手给你做了一顿饱饭！
还有，当年你们四方镖局被债主找上门，是我娘出钱帮你们散了债主，不然你早就被卖到青楼里去当小相公了！
然后呢？你是怎么对我们的？
你现在是名满天下的大侠，我们呢？
我娘呢！”
吕晴每说一个字，流下的泪水就多上一分，到最后，已经泣不成声。
陆远张了张嘴，却发现自己如何辩解都是苍白无力的。
他试探着朝吕晴伸出手，低声道：“抱歉，我会补偿的.......”
“补偿，你拿什么补偿？！”吕晴瞪大眼睛，泪水如清泉般夺眶而出，“你能让我娘回来么？！
我娘之前帮你，就从未图过你什么。
可你呢，竟然和北凉混在一起！
你知不知道，他们杀了我娘！”
吕晴的声音几近癫狂，冲破了街道上的淡淡薄雾，锐利的仿佛要将陆远千刀万剐。
“我...怪我，我发现的太晚了。”陆远缓缓道。
“他们说我娘是离阳的谍子，我娘那么好一个人，怎么会是离阳的秘谍？”吕晴抓着陆远的肩膀，颤声道：“她平时连杀鸡都不敢的啊？
你要不要告诉我，究竟是为什么？
我只问你一句话，你这么做，当真问心无愧么？！”
看着伤心欲绝的吕晴，陆远哑口无言。
怎么可能问心无愧。
自他习武以来，一直以顺心意为首位，所作所为皆求一个问心无愧，哪怕再难做到，他都相信自己绝对可以冲破万难。
但此刻，他第一次发现。
人力终有尽时。
吕晴没有管陆远在想些什么，双手揪住陆远的领子，撕心裂肺道：“我躲了这么久，还是被你找到了。
我们家不绝后，你一定睡不踏实吧？
杀了我！
杀了我，就没人知道你这个光鲜亮丽的大侠，还是个背信弃义的小人！”
话音刚落，吕晴一拳重重砸了陆远胸口。
一拳接一拳，直砸的拳头血肉模糊。
陆远却像是挨了高树露倾力一拳般，只觉胸口气血翻腾，胸中异常憋闷。
他沉默良久，才轻声道：“救命之恩，不可不报。
此错在我，你说如何，我答应便是。”
吕晴闻言猛地抬起头，死死盯着陆远，狰狞咬牙道：“如何？
一命偿一命，你能么？
冤有头，债有主！
你去取了那褚禄山的脑袋放在我娘坟前祭奠，你能么？
你不能！”
吕晴推了陆远一把，气极反笑道：“北凉待你不薄，我娘也待你不薄。
你不是自诩问心无愧么？
你怎么选？你选不了！”
陆远默然，张了张嘴巴，却什么都说不出来。
他怎么都想不到，昔日的难两全，今日竟落到了他的身上。
就在这时，他的心湖深处，那双眼睛又出现了，眼中满是好奇，紧盯着陆远心湖中泛起的涟漪。
但这回，陆远立马就察觉到了异常，心神暗守，厉声喝道：“谁？！
何不出来一见！”
眼睛丝毫没有惊讶，轻轻眨了眨，瞬间消散。
与此同时，吕晴忽然出手，一掌拍在了陆远胸口。
在陆远诧异的目光中，那只手毫无阻碍的进入了陆远的胸膛。
一声琉璃破碎的轻响，陆远忽然感觉眼前一黑。
再睁眼时，他发现自己正趴在街边的桌子上。
天色依旧，摊贩依旧，薄薄的白雾反射着温润的白光，让人没来由的感到安心。
但摊贩的主人，却变成了一位四十来岁的男子。
见陆远投来目光，男子笑道：“客官您辛苦了，我看您睡的香，就没敢打扰您。
看您也是熬了一夜，我给您把酒烫了烫，您先喝点热酒解解乏，我这就给您下面。”
摊主异常热情，端着托盘走到陆远身前，笑道：“这点小菜是送的，您用来下酒。
您要是觉得口味好，下次再来......客官！您...您怎么了？！”
咣啷一声，托盘掉在地上，摊主像见了鬼一般，指着陆远颤抖不已。
陆远愣了下，接着缓缓抬手摸了摸自己的脸。
湿的。
放到眼前一看，满手鲜红。
不知何时，他的七窍开始齐齐流血，如泉涌一般。
陆远茫然的环顾四周，再查看内心时，突然发现了异常。
道心......碎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