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受伤，他难过。他难过，她低落。
一起受伤，似乎是这几个月以来他们俩的一种同步效应？
这样的羁绊……
她静默地望着手中的画，给那道抹糊的痕迹作了些细节处理，然后继续完成最后的部分，再签名、上传，消除pAd里的记录。被敲门声吓到的惊悸仍在皮肤上散发着麻感，她隔着衣袖搓了搓手臂，决定以后还是不在寝室之外的地方画画了。
这一晚她睡得不太安稳。做了梦，但不记得情节，只留下一个不舒服的印象，好像总惦记着什么事，有种找不着源头的紧迫感，然后就在这种“心有牵挂又想不起来”的困扰中醒来。
风仍在窗外呼啸，还没有天光透进来。气温越低，宾城的早晨就到得越迟。她揉了揉睡眼，从枕边摸了手机摁亮，不到六点，屏幕上却有白兵三小时前发的一条消息。
[苍同学，吕忻欣有联系你吗？她下午跟家里人吵架跑出去了，到现在都没回，也不在学校。]
瞌睡一秒散去，苍嘉而点开社交App检查，吕忻欣的头像已经被挤到底下，静悄悄的没有动静。
她赶紧回复：[吕同学没有联系我，现在情况怎么样？找到她了么？]
白兵秒回：[没有。她爸发好大脾气，现在全家都在想办法找人。我爸妈也在帮忙找。]
她坐起身，直接拨通白兵的网络电话。
“吕同学电话打不通吗？她家没让保镖跟着？”网暴还没完全过去，她家里不应该轻视安全问题。
“她一个人跟家里三个人吵，说要断绝关系，吕伯伯气得发疯，她跑出去的时候不让保镖跟着。小乐，就是她弟，吃完晚饭就回学校了，十点跟家里说她没回学校，然后就几头都在打电话，全部无法接通，网络电话也是无人接听。”白兵的声音听起来又焦虑又疲惫，显然是一夜没睡。
“好，我也联系她试试，有消息第一时间告诉你。”吕忻欣的电话打不通，多半是换了手机号但没有告诉家里人。可她也没有吕忻欣的号，只能通过网络找人。
苍嘉而挂断电话，抿着唇思考。她依旧不想掺和到吕忻欣的人生中去，但网暴风波还在，吕忻欣可能仍然会受到这件事影响，一个女孩子在外面待了一整夜，天气又这么冷……孰轻孰重，她没法袖手旁观。
[吕同学，你还好吗？]“你家里找了你一夜，白兵也一晚没睡，他们都在担心你”已经敲进了对话框，又被迅速删掉。吕忻欣就是因为跟家人不和才跑出去的，如果她是吕忻欣唯一愿意聊天的人，那绝对不能提这些，否则就是火上浇油，就是亲手关闭沟通频道。
聊天界面静悄悄。苍嘉而起床洗漱收拾，随时盯着手机，生怕消息回迟了错过对话机会。
[我知道你昨天的事了，现在网暴还在继续，你一个人在外面，一定要注意安全。]吃早饭前，她又补发了一条。提到网暴，也许会让吕忻欣产生危机感，会更愿意回话。
果然，没一会儿消息跳出来：[你能来陪陪我吗……]
苍嘉而搁下手中舀着一只馄饨的汤勺。
[你在哪儿？]
吕忻欣回：[你保证不告诉别人，不跟我家里人说。]
苍嘉而果断拒绝：[我没法保证，最起码我要让家里司机知道你的地址。]
[那你也别来假惺惺关心我了。]
[我用得着这么做？你身上有什么可图的？]苍嘉而毫不客气地怼回去。
吕忻欣不说话了。
苍嘉而索性以毒攻毒：[发消息本来也只是为了确定你安不安全，既然你没事，我就转告你家里人了。]
[请你，别跟他们说。]吕忻欣立刻回复，并且发了个定位，是学校附近的一间24小时餐厅。
[好，我半小时左右到。]她快速吃掉碗里的馄饨，喝了两口汤，带着随身物品匆匆下楼。
车库内，那台熟悉的轿车已经启动。苍嘉而坐到后座，把地址报给司机，然后说：“我要去跟一个同学见面，请帮忙通知保镖，不管我是坐在店里，还是跟同学在街上散步，都请远远地跟着。”
她顿了顿，又补充道：“请不要让同学发现，但务必保护好我们。”
“是，小姐。”司机应道，车子稳稳起步，驶向出口。
雨淅淅沥沥，虽然不大，却寒意十足，车窗没一会儿便被雾气蒙住，一片朦胧。苍嘉而跟班长请了个假，犹豫着要不要也给荣哥哥发个消息，但一想到他的状态，连续两天都那么疲惫低落，她又打消了念头。他好不容易才恢复一些，她这里现在的情况也并没有特别异常的，还是先不联系吧。
到了餐厅附近，司机在苍嘉而的指示下把车停在不容易被看见的地方，然后下车步行过去。
雨无声无息地落在伞面上，没走两步就汇聚到伞尖，滴滴落下。有风扑来，把散乱的雨雾刮到苍嘉而脸上，她只觉得一片冰凉。
到了餐厅，她在屋檐下收了伞，推门进店。七点半，一楼坐了不少吃早餐的客人，苍嘉而直觉吕忻欣会在二楼，便径直上楼，果然看到了她缩在角落里的身影。
“吕同学。”苍嘉而叫她，没得到回应。
等走到吕忻欣身边，看清楚了她的脸，苍嘉而瞬间明白了她为什么要离开家，为什么选择几乎没人的二楼，在角落里坐着，又为什么不回应。
——吕忻欣的脸，对着角落的那半边是肿的，嘴角还有凝固着血痂的伤口。她用头发挡着那半边脸，自然就不愿意朝楼梯间的方向看，否则头发一动，露出底下的难堪模样，她大概只会想找另一个地方躲起来。
苍嘉而没法想象吕忻欣的家庭氛围，只能在心里暗自叹息。
“你放心……”吕忻欣望着窗外，目光是散的，声音是虚的，“我不会跟你讲我家的事……不会跟你倒苦水……”
苍嘉而沉默片刻，说：“我的确只是来陪你的。就像上次在那个画室一样，不聊天，只是在你身边。”
“你真的……非常有原则。”吕忻欣笑了笑，扯到嘴角的伤，轻嘶了一声。